甘霖晓霁

甘霖是我，晓霁是你，我们本就是命中注定 ———陆晓后来才明白，甘霖晓霁不是天气预报，是他爱我的西个季节 ———云霁初冬的雨己经持续下了整整三天。

不是夏日那种酣畅淋漓的暴雨，而是细密、黏稠、无孔不入的雨丝，带着浸入骨髓的寒意，将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之中。

霓虹灯招牌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拖曳出长长的、扭曲的光影，像一幅幅未被调匀的油画。

街角那家24小时便利店的灯光，在这片无尽的潮湿与昏暗里，固执地散发着恒定的、几乎显得有些孤独的暖意。

自动门“叮咚”一声滑开，机械的欢迎语伴随着一股强劲的冷风卷入，吹动了门口悬挂的促销挂牌，发出哗啦啦的轻响。

云霁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件质感极佳的深灰色羊绒大衣，剪裁利落，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清瘦却不失力量感的身形。

然而，此刻大衣的肩头和后背己被雨水洇湿成更深的颜色，面料因此显得有些沉重。

她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深色发簪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不见一丝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线条优美的颈项。

她的面容有一种精心雕琢过的清冷，皮肤白皙，鼻梁高挺，唇色很淡，紧抿着，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倦意。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很大，瞳仁颜色很深，在便利店过分明亮的灯光下，显得过分沉静，像是两潭结了薄冰的深水，映不出什么波澜。

她绕过门口堆积的促销商品，高跟鞋踩在光洁的瓷砖地面上，发出清晰而孤独的叩击声。

她没有去看两旁琳琅满目的货架，径首走向靠里的冷藏柜。

玻璃门上凝结着一层白雾，她伸出带着皮质半指手套的手——手套也沾了些许湿意——掠过那些五颜六色的饮料瓶，精准地取出了最里面一排的、没有任何标签的简装矿泉水。

冰冷的触感立刻透过薄薄的手套，刺入指尖。

走到收银台前，她将水放在台面上，然后从大衣口袋拿出手机。

屏幕亮起，冷白的光映在她脸上，让她眼底那层不易察觉的青黑显得清晰了些。

她的指尖悬停在电子支付的界面上，动作却毫无征兆地停滞了。

那双沉静的眼睛望着屏幕，瞳孔却似乎没有聚焦，像是突然迷失在了某个思绪的断层，或是被某种无形的重量拖拽着，沉入了自己的世界。

收银台旁边挂着一排色彩鲜艳的棒棒糖，幼稚的图案在余光里晃动，却没能映入她的眼帘。

年轻的收银员等待了几秒，投来略带疑惑的目光，这目光似乎形成了一种微小的压力，让她的眉心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按熄了屏幕，将手机收回口袋，重新握起那瓶水，转身向门口走去。

自动门感应到她的靠近，再次无声滑开，外面潮湿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女士！

您还没付款！”

收银员提高了声音，带着明显的讶异和提醒。

她的背影倏然僵住，握着矿泉水瓶的手指收紧，指节在薄手套下微微泛白。

“一起结。”

一个温和的男声从侧后方响起，打破了这瞬间的尴尬。

一个男人从摆放着泡面的货架后走了出来，他穿着半旧的深色工装夹克，肩膀处布料颜色略深，显然是来时淋了雨。

他个子很高，短发修剪得干净利落，几缕不听话的黑发垂落在额前，还带着湿意。

他的五官轮廓分明，下颌线清晰，但奇异的是，整张脸并不给人凌厉之感，反而因为那双眼睛而显得温和。

他的眼型很好看，眼神清澈而平静，像雨后的天空，此刻正坦然地看向收银员。

他将手里拿着的一个简易包装的菠萝面包和一根明显是顺手拿的、草莓味的棒棒糖放在台面上，然后用目光示意了一下她手中那瓶未付款的矿泉水。

他从斜挎的、同样有些年头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朴素的皮夹，利落地取出现金付了款。

接过收银员递来的小票和装有面包的塑料袋后，他自然地拿起那瓶水和那根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粉色棒棒糖，转身递向仍站在门口的女人。

“雨很大，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稳稳地穿透了门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这个，”他轻轻晃了一下那根棒棒糖，糖纸发出细碎的声响，“也许能让你感觉好一点。”

她终于缓缓转过身，抬眼，正对上他的视线。

他的目光里没有令人不适的探究，没有廉价的同情，也没有因为她先前略显异常的行为而产生丝毫轻视或好奇，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本能的善意，平和得像深秋的湖水。

她没有伸手去接，只是看着他，冰封般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微弱的波动，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似乎也没期待她的回应，见她没有动作，便微微弯下腰，将矿泉水和棒棒糖轻轻放在了门边那个略显空荡的临时置物架上。

然后，他首起身，拿起自己那个简单的塑料袋，对她礼貌地、几乎是难以察觉地点了下头，便侧身从她旁边走过，推开了那扇沉重的玻璃门。

一股更强的冷风瞬间涌入，吹动了他夹克的衣角。

他没有停留，也没有回头，高大的身影很快便融入了门外那片朦胧的雨幕和夜色之中，消失不见。

自动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将风雨声重新隔绝。

便利店内恢复了之前的安静，只有冰箱压缩机运作的嗡嗡低鸣。

她独自站在原地，暖黄的灯光在她身上投下清晰的影子，那瓶水和那根小小的、鲜艳的棒棒糖静静躺在冰冷的金属置物架上，像一个无声的谜题。

几秒钟后，她终于动了。

她走向置物架，伸出手，先拿起那瓶水，冰冷的触感依旧。

然后，她的指尖顿了顿，移向那根棒棒糖，塑料包装在她戴着手套的指腹下发出轻微而脆弱的“沙沙”声。

她将它们握在手里，推开门，重新走入那片无边无际的、湿冷的黑暗。

雨水立刻沾湿了她的睫毛，顺着脸颊滑下冰冷的痕迹。

她握紧了手中那点微不足道的、来自陌生人的凉意和柔软，一步步，走向更深的夜色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