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了。
沈家的老宅,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香烛和潮湿木头混合的味道。
今天是哥哥沈川的忌日。
饭桌上,父亲沈国梁面色阴沉,一言不发。
母亲王兰眼圈红肿,默默地给沈川的空碗里夹菜。
压抑。
死一样的压抑。
沈渝端起酒杯,敬了空位一杯,然后一饮而尽。
“爸,哥当年那块表,我记得是落水时丢了。”
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块石头砸进死水里。
沈国梁夹菜的筷子顿住了。
王兰的手微微一颤。
“怎么突然问这个?”沈国梁的声音沙哑,透着不悦。
“没什么,前两天在街上,好像看到了。”沈渝的目光紧盯着父亲的脸,不想错过任何一丝变化。
“你看错了。”
沈国梁直接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
“一块破表,有什么好看的。”
“那不是一块破表。”沈渝的声音冷了下来,“那是哥用第一次比赛奖金买的,他说那是他的幸运物。”
饭桌上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够了!”
沈国梁猛地把筷子拍在桌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人死不能复生!你提这些有什么用!”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真相就是你哥游泳时抽筋,淹死了!这就是真相!”沈国梁几乎是吼出来的。
沈渝不再说话。
他知道,从父亲这里问不出任何东西。
这个家里,每个人都像被一根无形的线操控着,守护着一个摇摇欲坠的秘密。
而他,偏要扯断那根线。
饭后,他借口累了,回到自己原来的房间。
房间被打扫得很干净,但东西都还在原来的位置,仿佛主人从未离开。
他走向沈川的房间。
门没锁。
里面的一切也和五年前一样,书桌上的书,衣柜里的衣服,甚至床头那张褪色的篮球海报。
沈渝的目光在房间里一寸寸扫过。
他在找东西。
找一个可能存在的,被所有人忽略的破绽。
他的手抚过书架,一本本抽出来,又放回去。
没什么特别的。
他又拉开书桌的抽屉。
笔,本子,一些零碎的小玩意。
在最里面的角落,他摸到了一个坚硬的冰冷的物体。
是一个小铁盒。
上面落了薄薄一层灰。
沈渝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记得这个盒子,是哥哥放最珍贵东西的地方。
他试着打开,盒子上了锁。
一把很小的,需要钥匙的锁。
钥匙呢?
沈渝的大脑飞速运转。
哥哥会把钥匙放在哪里?
他下意识地摸向书桌的下沿。
指尖触碰到了一片粗糙的感触。
他俯下身,看到一小块胶带,粘着一把细小的黄铜钥匙。
找到了!
他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轻轻地将钥匙***锁孔。
“咔哒。”
一声轻响。
锁开了。
沈渝深吸一口气,掀开了盒盖。
里面没有他想象中的日记或者信件。
只有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
还有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笑得灿烂的哥哥沈川,他身边站着一个同样年轻的男孩,是他的发小林风。
可照片的背景,却让沈渝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是一家废弃的化工厂。
而哥哥沈川,官方的死亡地点,是在城外的清水湖。
他颤抖着手,展开那张纸。
纸上没有字。
只有一串数字,用圆珠笔潦草地写着。
12-4-9。
这是什么意思?
日期?门牌号?还是某种密码?
沈渝将照片和纸条小心翼翼地收进口袋。
他走出房间,轻轻关上门。
客厅里,父亲正坐在沙发上抽烟,烟雾缭绕,看不清他的表情。
“收拾好了?”沈国梁问。
“嗯。”
“明天就回你自己的城市去吧,这里没什么好待的。”
这是在赶他走。
沈渝心里冷笑。
越是这样,就越说明这里面有鬼。
“爸。”
他走到沙发前。
“我哥,他会游泳,从小水性就比我好。”
沈国梁抽烟的动作一僵。
“他不可能抽筋淹死。”
沈渝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无比。
空气仿佛凝固了。
沈国梁缓缓抬起头,烟雾散去,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哀伤,只有一种近乎凶狠的警告。
“我说,他就是淹死的。”
沈渝没有再和父亲争辩,他转身回了房。
关上门的瞬间,背后那道如芒在背的视线才消失。
他靠在门板上,手心里全是冷汗。
父亲的反应太不正常了。
正常一个失去儿子的父亲,在别人质疑儿子死因时,就算不追查,也该是悲痛和无奈。
而不是像沈国梁这样,像一头被触碰到逆鳞的狮子,充满了攻击性。
他在保护什么?
或者说,他在害怕什么?
沈渝拿出那张照片和纸条。
废弃的化工厂……
12-4-9……
他努力在脑海中搜索关于这座化工厂的记忆。
那地方在城郊,早就荒废了十几年,听说里面环境污染严重,平时根本没人会去。
哥哥和林风去那里做什么?
而且看照片里的光线,应该是白天。
沈渝决定,他要去找林风。
作为哥哥最好的朋友,也是照片上唯一出现的另一个人,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第二天一早,沈渝没和父母打招呼就出了门。
他凭着记忆,找到了林风家的老地址。
林家开了个小卖部,生意冷清。
林风正坐在柜台后打瞌睡,听到推门声,他懒洋洋地抬起头。
当他看清来人是沈渝时,脸上的困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震惊和慌乱。
“沈……沈渝?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风站了起来,手下意识地在围裙上擦了擦。
“昨天。”沈渝的目光锁定他,“回来看看。”
“哦,哦,应该的,应该的。”林风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个……你哥他……”
“我就是为我哥的事来的。”
沈渝直接打断了他,一步步逼近柜台。
林风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都……都过去五年了,还提这个干嘛?”
“我找到一张照片。”
沈渝说着,把那张照片拍在了柜台上。
林风的视线落在照片上,身体猛地一抖,像是被电击了一样。
“这……这是……”他语无伦次。
“你,我哥,在废弃化工厂。”沈渝盯着他的眼睛,“我哥出事那天,你们是不是在一起?”
林“风”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我没有!我不知道!”他突然大声反驳,眼神躲闪,“我那天根本没见过沈川!”
他的反应太激烈了。
此地无银三百两。
“是吗?”沈渝冷笑一声,“那我哥的死,官方说法是在清水湖淹死的。可这张照片,又怎么解释?”
“我怎么知道!可能是以前拍的,我记不清了!”
林风一把将照片推了回来,像是碰到了什么烫手山芋。
“沈渝,你别来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快走吧!”
他开始推搡沈渝,想把他赶出小卖部。
沈渝没有动,任由他推着。
“林风,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他忽然放缓了语气。
“我哥一直把你当亲兄弟,如果他真是意外死的,我认。可如果不是……”
沈渝停顿了一下,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寒意。
“我一定会查到底。谁也别想跑。”
林风的动作停住了。
他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挣扎。
“我……”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但就在这时,小卖部的后门被推开,一个中年妇女走了出来。
“小风,跟谁说话呢?大清早的。”
是林风的母亲。
林风看到他母亲,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换上了一副笑脸。
“妈,没谁,一个老同学,问个路。”
他说着,用力把沈渝往门外推。
“问完路了,你快走吧,我这儿还忙着呢。”
沈渝被他推出了门外。
小卖部的门“砰”的一声被关上,还从里面上了锁。
沈渝站在门口,能清晰地听到里面林母的询问声和林风含糊其辞的回答。
他在说谎。
而且,他在害怕。
沈渝转身离开,但他没有走远。
他在街角找了个地方,远远地盯着小卖部的门口。
他有预感,林风会有下一步的动作。
果然,不到半个小时,林风就从小卖部里溜了出来。
他戴着一顶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快步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沈渝立刻跟了上去。
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利用街边的建筑和行人做掩护。
林风一路走得很急,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
他穿过几条小巷,最后停在了一个老旧的公共电话亭前。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投了进去,然后拿起话筒,快速地按了一串号码。
电话似乎很快就接通了。
林风的身体紧绷着,声音压得很低,但因为紧张,语速很快。
“……他回来了!对,就是沈川的弟弟!”
“……他好像发现了什么,拿着照片来问我了!”
“……我没说,什么都没说!但我怕我顶不住啊!”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他要是再来找我……”
沈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林风在给谁打电话?
那个“他”又是谁?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说了些什么,林风连连点头。
“好,好,我知道了……我不会乱说话的……”
他挂了电话,像是虚脱了一样,靠在电话亭的玻璃上,大口地喘着气。
沈渝没有动。
他静静地看着林风,脑子里飞速地将线索串联起来。
照片,化工厂,林风的恐惧,这个神秘的电话……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结论:哥哥的死,绝对不是意外!
背后有一个巨大的阴谋。
而林风,只是这个阴谋里最胆小的一环。
沈渝拿出手机,对着林风的背影,按下了快门。
然后,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市图书馆。
他需要查一下五年前的新闻。
特别是关于哥哥出事那天的。
或许能找到一些被忽略的细节。
图书馆里很安静,只有翻书的沙沙声。
沈渝找到存放旧报纸的区域,申请了五年前那个季度的所有本地报纸合订本。
厚厚的一摞,带着陈旧纸张特有的味道。
他一页一页地翻着。
社会新闻,经济报道,文体娱乐……
终于,他在一张报纸的中缝里,找到了一条简短的报道。
《青年学生不幸溺亡,家人悲痛欲绝》。
报道很短,只有寥寥几百字。
内容和父亲说的大同小异,说沈川在清水湖游泳时,因腿部突然抽筋,不幸溺水身亡。
报道还附了一张现场照片,是救援队打捞的远景,很模糊。
沈渝皱起了眉。
这太正常了。
正常到就像是为了掩盖什么而精心编写的剧本。
他继续往下翻。
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另一条不起眼的小新闻,吸引了他的注意。
标题是《城郊化工厂突发小范围火情,幸无人员伤亡》。
沈渝的心猛地一跳。
他仔细看报道的日期。
就是哥哥出事的那一天!
报道说,火情发生在下午,起火原因不明,但很快就被扑灭了。
化工厂……火情……哥哥出事的日期……
这几个词在他脑海里不断碰撞,激起一连串的火花。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他心中慢慢成形。
哥哥的死,会不会和这场火有关?
他根本就没去清水湖!
那只是一个幌子!
真正的出事地点,是那座废弃的-化-工-厂!
沈渝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传遍全身。
如果真是这样,那事情就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和恐怖得多。
他合上报纸,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需要证据。
他必须去那个化工厂看一看。
就在他起身准备离开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书架的另一头走了出来。
是苏晴。
他们是邻居,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沈渝?”苏晴看到他,又惊又喜,“你真的回来了!”
沈渝扯了扯嘴角,算是打过招呼。
“我听我妈说你回来了,还以为是骗我的。”苏晴走到他面前,脸上带着明媚的笑,“你这次回来待几天?”
“不一定。”
“怎么了?看你脸色不太好。”苏晴的眼神里带着关切,“是不是因为……沈川哥的事?”
沈渝没有回答。
苏晴叹了口气,在他身边坐下。
“都过去了,你也别太难过了。”
“苏晴,”沈渝忽然开口,“我哥出事那天,你还记得什么吗?”
苏晴愣了一下。
“怎么突然问这个?”
“随便问问。”
苏-晴-偏着头,努力回忆着。
“那天啊……我记得天气特别好,下午的时候,我好像看到……看到沈川哥从巷子口走过去。”
沈渝的神经瞬间绷紧。
“你确定?”
“嗯……应该是他吧,背影很像。”苏晴有些不确定地说,“他走得挺急的,而且……他好像不是一个人。”
“还有谁?”沈渝追问。
“看不清,离得有点远。”苏晴摇了摇头,“我当时也没多想,就回家了。结果晚上就听说……听说他出事了。”
说到这里,苏晴的眼圈也红了。
沈渝沉默了。
苏晴的记忆,再次印证了他的猜想。
哥哥出事那天下午,确实不在清水湖,而是在城里。
他还和另一个人在一起。
那个人,会是林风吗?
还是电话那头的神秘人?
“沈渝,你到底在查什么?”苏-晴-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担忧地问,“你别做傻事。”
沈渝看着她关切的眼神,心中一暖。
或许,他可以信任她。
他拿出那张照片,递到苏晴面前。
“你看看这个。”
苏晴接过照片,只看了一眼,就惊呼出声。
“这不是……这不是林风吗?还有沈川哥!”
她的声音因为惊讶而有些颤抖。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我也想知道。”沈渝收回照片,“苏晴,这件事你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是我爸妈。”
苏晴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可是,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我必须弄清楚。”沈渝的眼神坚定,“我哥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苏晴看着他,过了很久,才轻声说。
“我帮你。”
沈渝有些意外。
“你不用……”
“我帮你。”苏晴打断他,语气同样坚定,“多一个人,多一份力。而且……我也想知道,那天下午,沈川哥到底遇到了什么。”
她的眼神里,除了担忧,还有一种沈渝看不懂的情绪。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好。”
他把那张写着数字的纸条也拿了出来。
“12-4-9,你觉得这会是什么?”
苏晴看着那串数字,皱起了眉。
“看着像门牌号……但我们这片老城区,门牌号没有这么编的。”
她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
“会不会是……储物柜的编号?”
储物柜?
沈渝心中一动。
对啊!
很多公共场所,比如车站、体育馆,都有投币的储物柜!
“哪个地方的储物柜?”
“我不知道……”苏晴摇了摇头,“但我们可以去查。城里有储物柜的地方就那么几个。”
两人说干就干。
他们立刻离开了图书馆,第一站就去了离家最近的汽车站。
车站的储物柜是一排排老旧的铁皮柜子,锈迹斑斑。
他们找到了12号区域。
但那里的柜子编号只到20,根本没有4排9号。
他们又去了火车站,体育馆……
结果都一样。
根本没有“12-4-9”这个编号的储物柜。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两人站在体育馆门口,都有些泄气。
“会不会我们想错了?”苏晴轻声说。
沈渝没有说话,他盯着远处霓虹灯闪烁的招牌,大脑在飞速运转。
不是门牌号,不是储物柜……
那还会是什么?
12……4……9……
他反复默念着这几个数字。
突然,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他猛地抓住了苏晴的手腕。
“我知道了!”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不是储物柜!是书!是图书馆的书!”
苏晴一脸茫然。
“书?”
“对!”沈渝的眼睛亮得吓人,“图书馆的图书索引号!12代表第12排书架,4代表第4层,9代表从左边数的第9本书!”
苏晴恍然大悟。
“快!回图书馆!”
两人立刻转身,朝着图书馆飞奔而去。
此时,图书馆已经快要关门了。
他们气喘吁吁地冲了进去,在管理员催促的目光中,跑向了社科类的书架区。
第12排。
他们找到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紧张。
沈渝顺着书架,找到了第4层。
然后,他开始从左往右数。
一,二,三……八……
第九本!
那是一本很厚的法律类书籍,叫《犯罪心理学剖析》。
沈渝的心脏狂跳起来。
他伸出手,用微微颤抖的指尖,将那本书抽了出来。
书很沉。
他翻开书页。
在书页的中间,被人为地挖空了一个长方形的凹槽。
凹槽里,静静地躺着一个东西。
一个黑色的,小小的录音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