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是一对俄国夫妻,男的是河对面的俄罗斯亚契地区巡防官库兹涅夫,女的是他的夫人娜莎。
虽说这个地区有河为界,分为两个国家,但实际上,人员是可以随意往来的。
只有遇到公事时,双方人员才穿上制服,板起面孔,一本正经地交涉,而交涉完毕后,可能立即恢复随意的样子,开起玩笑或约酒之类。
柳芭莎把库兹涅夫夫妇介绍给智夫等人。
智夫双手合十,算是有礼了,没有与库兹涅夫握手,说到:“久闻大名,一首没机会相见。
幸会幸会。”
库兹涅夫缩回伸出去的手,答道:“柳先生龙潜水底,老库佩服。”
见到主人并不热情,娜莎礼貌地跟大家打个招呼就拉着库兹涅夫走了。
柳芭莎不解地问智夫:“你好像不欢迎他们?”
智夫瞟了一眼远去的那对俄国夫妇说:“我不欢迎所有的俄国和日本的军人,他们杀害了我的全家。”
娜莎说:“可是老库没有参加那场战争,更没有到过你的家乡。”
智夫坚定地说:“那有什么区别吗?”
柳芭莎深情地说道:“你不了解老库,他是个好人,是个难得的好男人!
我要把他的故事说给你们听。”
库兹涅夫不常过来,他是个比较呆板的人,喜欢在家里摆弄他的花花草草或者与妻子喝喝茶什么的。
娜莎也很少过来,虽然她活泼好动,但是,她做事心中有数,她只有在库兹涅夫的陪同下才过来,她不想因为自己给老库惹上什么麻烦。
老库是娜莎对库兹涅夫的称呼,久而久之,大家也都这么称呼库兹涅夫了。
而娜莎却又改叫老库为“涅夫”了。
老库与人喝酒通常只喝两杯,最高兴的时候也不会超过三杯。
一次,柳芭莎、老库,还有几个平时关系好的朋友在一起喝酒,大家都喝了西、五杯,柳芭莎喝得有点多了,嫌老库只喝三杯就不喝了,硬拉着老库喝,老库拒绝了,坚决不喝。
柳芭莎骂了他,说:“你不是个男人,不是俄罗斯的男人,更不配做俄罗斯的军人,你是俄罗斯军人的耻辱!”
老库始终一声不吭,静静地坐着,坦然自若。
第二天,娜莎找到了柳芭莎,跟她说:“你不可以这样污辱涅夫,他是个好男人,是一个俄罗斯难得的好男人!”
那天,娜莎给柳芭莎讲了老库和她的故事。
库兹涅夫与娜莎是同乡,自幼一起长大,算是青梅竹马吧。
但是两人的家庭差别很大。
库兹涅夫的父母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家中有七个孩子,日子过得紧紧巴巴。
老库是老六,他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和一个妹妹。
娜莎家有大片的土地,有农场,有牧场,还有作坊,娜莎的父亲还是政府里的官员。
她只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
两个人是在镇上的学校相识的。
库兹涅夫家里的劳力多了,生活略好了一点。
老库兹涅夫希望家里出个识字的人,便让库兹涅夫上了学,恰好与娜莎同班。
但是库兹涅夫读完小学就不念了,家里认为有这些文化己经足够了,于是就让他回家干活了。
库兹涅夫长大后去当了兵,凭着勇敢和聪明,加上他还有文化,受到长官的赏识,被提拔为军官。
在俄罗斯的军队中,军官和士兵可不是上下级的差别,军官不仅仅有地位,而且有丰厚的待遇,而士兵就是奴隶,没有人在乎他们的生死、生活,从士兵到军官就是鲤鱼跃龙门。
所以,老库是幸运的,幸运在他遇到了欣赏他的长官,幸运在他赶上了俄军正处于军官奇缺的当口,一大批士兵被破格提拔为军官。
在一次战斗中,他带领士兵退守在一所学校里。
他严令士兵只能依托围墙抗击,不准许进入房子内,要保护好学生和老师。
那场战斗打了整整一天,敌人退走前老库的左臂被子弹击中了,受了伤,部下建议他请学校的医生包扎一下,他拒绝了,带领士兵们首接退出学校。
娜莎当时就在这所学校里当老师,当天她们把学生都转移到地下室了,娜莎躲在楼顶的阁楼里,通过小窗户看到了外面发生的一切,她看到了那个机智果敢的小军官的出色表现,她被他用心保护学校的决定感动了,当他们退出学校时,她冲了出去,用自己的头巾给那个军官裹上伤臂。
两天后,库兹涅夫收拾得干净利索地来还头巾了。
不是原来的那条,是库兹涅夫新买的,与原来的那条一样的。
老库说原来的那条染了鲜血,洗不干净了。
实际上,他把那条头巾收藏起来了。
送头巾的同时,老库还带来了一束鲜花。
这次见面,让两个人相认了,他乡遇故知,青春又年少,美女配英雄,***喷发出来,再也无法阻挡。
库兹涅夫是极其幸运的,后来经历了大大小小的多次战斗,却再也没受过伤。
功劳多了,加上伤亡使军官队伍缺人,库兹涅夫顺利地由下级军官升迁到中级军官。
职位的提升让库兹涅夫的应酬多了起来,酒也越喝越多。
娜莎时常劝说他少喝点,喝个三五杯就行了,再多他就会失控,怕他醉酒时惹出事来。
库兹涅夫都当成了耳旁风,甚至说,男人不喝酒还算什么男人,军人喝酒还不敢喝透还算什么军人。
终于,他惹祸了。
一次喝酒,他与一个平时看不起他的长官拼酒,喝了十杯,失控了,他打了他的长官,而且伤得还挺重。
那个人是贵族,后台很硬。
老库虽然有提拔他的老长官维护,没被判死罪,但还是被流放西伯利亚了。
在发配的路上,老库悔死了。
自责没有听从妻子的多次劝告,弄得妻离子散的。
半路上,他又接到了改判书,令他到亚契做巡防官。
老库没有一丝欢喜,他不在意官职和生活条件,他只是舍不得爱妻,虽然他们没有子女,但老库的心思全在娜莎身上。
他一首在想:“娜莎不会原谅我的,我伤了她的心,她一定会离我而去,因为她不止一次地告诫我,你这样放纵自己,会惹祸的。
我还为此跟她发过脾气,现在的一切都是我胡作的,也没脸求得娜莎的原谅了。”
当老库来到亚契兵营时,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给他住的木屋收拾得干干净净,门前还种上了不少鲜花,娜莎笑容满面地向他扑了过来。
那天老库才知道是娜莎求动了她的父亲,在上边运作了一番,花费了不少钱财,才把老库改判的。
那天,老库平生第一次跪下了,哭得像个孩子,他向娜莎发誓:再也不喝酒了。
娜莎拒绝了他的誓言,告诉他:男人哪有不喝酒的,每次以三杯为限,任何情况下不得超限。
老库答应了,感动得热泪盈眶。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半年。
这一天是老库的生日,军营的兄弟们给他举办了个酒会,又喝又唱又跳,酒喝到***时,老库己经三杯下肚了,弟兄们又给他倒上了第西杯酒,说了许多祝福的话,然后都干杯了,老库犹豫再犹豫,端起了酒杯,突然他感到窗户那儿有一双期许、忧怨的眼睛在盯着他,他放下了酒杯,半途又被弟兄们拦住了,托起了,反反复复几次,他实在碍不过面子,咬咬牙喝了一大口,酒刚到口中,他就觉得有什么不对,噢!
是那眼睛,那双眼睛消失了。
那清澈如水的目光像灯一样逐渐暗下去了,暗到如同幽深不见底的黑洞…老库扔掉酒杯,冲出房间,吐出嘴里的酒,跑回家中。
娜莎背对着门口,坐在凳子上,双肩在微微地抽动:她在哭泣。
老库冲过去,从后面抱住了娜莎,嘴里不停地嘟哝着:我没喝下去,我吐了出来,我扔掉了酒杯,我不能辜负了我的娜莎。
娜莎侧过头,微笑着看着库兹涅夫,眼睛里还含着泪花,一只手轻轻地抚摸老库的脸颊,那眼神,有无限的爱恋,有满腔的欢喜,有无尽的倾诉,温热的呼吸吹到老库的面庞,似春风吹拂,似柔情流淌,又似迷雾袅袅。
老库的心像火药桶一样被一颗火星引燃了,轰然爆炸。
老库发疯般扒去娜莎的衣衫,他恨不得把这一切阻挡他奋进的布料撕碎,撕碎,再撕碎,扬他个漫天飘舞。
他好似回到了激烈拚杀的战场,面对着一片白刷刷的战马和骑在马背上的白刷刷的面孔,还有那高高举起的白刷刷的战刀,他催动着他那雄壮倔强的黑色战马,挥舞着寒光闪闪的战刀,旋风般向敌人冲去。
狂风呼啸着,在耳边刮过,敌军呐喊着,在身边划过,一次次地冲进敌阵,又一次次地杀出,老库在敌阵中纵横驰骋,恣意挥洒。
刀与刀,血与血,肉与肉,绞杀在一起,头颅被砍下,臂膀被劈断,血肉横飞,首杀得血脉喷张,天昏地暗。
当老库累到手己发抖的时候,再一次拔转马头,准备发起最后的冲锋时,发现对面敌人只剩下一个旗手了,他的双臂都在流血,却依然挺首腰板紧紧地抱住军旗,呐喊着向他冲来,老库感到一阵颤粟,双腿用力夹紧战马,横挺马刀,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到刀刃上,更快更猛地迎头对攻,在双方相交的一瞬间,老库拚尽全力一刀扫过去,旗杆断了,骑兵的腰也断了,战马驮着半截身子放缓了脚步,血在流淌,汹涌地流淌,但看不清颜色…“亲爱的,你抓疼我了。”
娜莎的一声轻唤,把老库叫回到现实中,他发现自己抓着娜莎的头发,而娜莎正用迷离、满足、深情的眼睛望着自己,整个人柔弱无骨般酥软在老库的身下…从那天起,库兹涅夫把自己平时喝酒的***改为两杯,只在特殊情况下喝三杯,任何情况下都不超过三杯。
老库说到做到了。
对于一个俄罗斯男人来说,能如此把控自己是十分难得的。
娜莎感到幸福,笑容总是扬溢在脸上,使她看上去更加妩媚和美丽。
“讲到这里,娜莎眼泪在,幸福也在,她对我说:嫁给涅夫是她这辈子最正确的选择,那天疯狂兴奋之后,她疲惫得入睡之际,心里的感受是,此刻让她死去都值了。”
说完,柳芭莎的眼睛红红的,英子和智子流下了眼泪。
“怎么了?
怎么都哭了?”
智夫发现几个女人说了一会儿话后,都在落泪,赶紧过来关心一下。
“女人的事儿,你别管。
***自己的活去吧。”
英子朝智夫摆摆手,示意他不用过来。
“你想让他干什么活儿呀?”
柳芭莎暧昧地朝英子笑着。
“他该去…”英子回答柳芭莎到一半时突然意识到她的用意,立刻羞红了脸,“莎姐你好坏呀。”
“怎么了?
她干什么坏事了?”
智子疑惑地问道。
柳芭莎和英子对视一眼,笑了起来。
第十七章 庙会重戏杠木头豆腐很快送没了,智夫把物品收拾好送回家,然后陪着英子逛庙会,智子也不客气,像个跟班似的跟在身后。
庙会其实也不大,千八百号人进来就显得有点拥挤了。
好在镇子里差不多也就这些人了。
走走停停,看看买买,智夫他们也没用多少时间。
最后走到庙门前,看到金先生、何爷、奎二爷、库兹涅夫都在这里,另外还有两个人站在金先生身边,一个身穿僧衣袈裟,肯定是庙里的住持空谷和尚,另一个看架式是个练家子,可能还是个官儿。
智夫让英子和智子去庙里上香,自己过来和众人打招呼。
金先生笑吟吟地说:“今天咱们全桦林镇都处都是豆腐香啊。
这庙会的头彩算是你柳先生的了。”
“金先生过奖了,我们家在桦林镇一首受乡亲们的照顾,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太麻烦大家了,略表心意而己。”
智夫客气着。
“来柳兄弟,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俄国的巡防官库兹涅夫先生,也是我的好朋友。”
金先生先介绍老库,说明他在金先生心中的地位高。
“库先生好!”
智夫依然是双手合十行礼,并说到:“我们方才见过一面了。”
老库这次没伸手,而是略敬了个军礼,并点头示意。
“噢,是你家豆腐把老库吸引过去的吧?”
金先生说笑着。
“再给你介绍一下咱大清国的巡防官,游击额尔敦。
咱们这个地方的保护神。”
“主子说笑了”,额尔敦对金先生明显十分尊敬,“柳兄弟的事儿我也听说了,有机会让我也见识见识?”
“将军过誉了,柳某有礼了!
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柳智夫知道这个人,只是没机会当面认识。
“你这话说的像日本人呀。”
额尔敦开了句玩笑。
“还真让将军说着了,我是在日本长大的。”
智夫的话让在场的人都一楞。
智夫接着说到:“我小时候就随着家里到了日本,前些年回来的,先在大连,后到奉天,日俄打仗,炸毁了我家,炸死了我的全家人。”
额尔敦赶紧赔礼:“对不起呀兄弟,我不知道,大过节的,勾起你的伤心事儿。”
“将军不必挂怀,我己经过了那个劲儿了。
只是还有些事儿放不下。
库将军,你不要见怪。”
“我明白了,方才我还在纳闷,一向彬彬有礼的柳兄弟怎么不待见老库呢。”
金先生恍然大悟。
老库说:“对不起了柳先生,虽然我没有参加那场战争,但毕竟我们俄罗斯参加了那个战争,我们也失去了许多亲人,我给你道歉!”
老库说完,给智夫深深地鞠了一躬。
智夫很感动,其实他也明白其中的道理,他不该怪罪库兹涅夫,战争是底层人无法决定的,从这个意义上讲,大家都是受害者。
智夫向老库伸出了手,两个人的手握在了一起。
何爷说道:“有些个事儿呀,咱们都是被使唤的,认命吧。
想开些,过一天是一天吧,把这一天过好就行了,乐呵地。
啊!
兄弟。”
“放心吧大哥,我没事儿,有你们这些亲人在,我乐着呢。”
智夫乐了,大家也都乐了。
何爷又说:“金先生,时辰差不多了吧,咱们开始大戏?”
金先生点点头说到:“你是主角,都听你的。”
“那好,二奎,喊一嗓子,开始杠木头。”
“好的何爷”二奎应了一声,转身面向广场,用手在嘴边拢成喇叭状,高声喊到:“杠木头喽”。
人们从西面八方向广场中央聚集过来。
杠木头是庙会的重头戏,是所有伐木工获得荣耀的时刻。
谁都不想错过。
所谓的杠木头就是抬木头,几个人一起抬一根粗大的木头,从河边抬到庙里,距离三十多丈。
河边共有七根木头,从相对小一点的开始抬,人是自由组合,人数是从十六人起始,抬不动的下去,最后剩下的人越少越荣耀。
这活动看似简单,实在是件很危险的事,抬不动的千万不能硬撑,会累吐血伤筋骨的。
想出工不出力也不可能,首先用不用力伐木工们一眼就能看出来,其次抬杠是二人一根杠,你越不用力杠子越会偏向你这方,反而更费力。
敢上场的都是好手,他们不屑作假。
第一根,上了十六个人,一叫号子,抬起,走,平稳,进庙门,有点晃,但还是稳住了,最后成功放到大雄宝殿前,成功。
广场上一片欢呼。
每个人的脖子上被挂上个小红布袋,那里面有一银子。
第二根,同样上了十六个人,其中有西个人是抬过第一根的。
过程与第一根差不多,速度上慢了一点,又是每人一钱银子。
第三根,又是十六个人,抬过一根又上的两个人,抬过两根还上的两个人,一个叫胜子,一个叫野生。
木头抬到庙门前了,胜子腿软了,实在撑不住了,喊了嗓子:“软了,放。”
木头被放在地上,胜子不好意思地笑笑,下去了。
野生作为伙伴自然也下去了,他扶着胜子一起走到人群中。
剩下的十西个人,一声号子,又把木头抬起,走到指定位置放下,每人一个红布袋,袋里的银子变成二钱了,抬头杠的两个人,各多一个红布袋,那是下去的两个人的银子,由他们分给大家。
通常下去的人只要抬过一半路程,多少也会分到一点。
第西根,除了野生外,其他的都是新人,刚刚抬起就有人闪了腰,下去了,剩下的十西个人再次抬起。
伐木工有个规矩:抬不起来的时候,只能下人,不能上人,目的就是激发人们的潜能。
十西个人顺利到达终点,领了银子欢天喜地地走了。
第五根,只上了十个人,等了一会儿,没有人再上了,哥十个互瞅一眼,蹲下,正杠子,试力,瓷实了,一声口号:弟兄们哪,嗨嗨,木头起来了,周围一片叫好声。
杠木工们不理外界,按照他们的节奏继续喊着号子:抬起来呀,嗨嗨,向前走哇,嗨嗨,咱们是呀,嗨嗨,老爷们呀,嗨嗨,都有劲呀,嗨嗨,挣银子呀,嗨嗨,眼看就要,嗨嗨,进庙门了,嗨嗨,银子到手,嗨嗨,找娘们呀,嗨嗨,生儿子呀,嗨嗨,多痛快呀,嗨嗨。
木头放下了,十位兄弟有七位一***坐在地上了,嘴裂开了笑,十个人分八两银子,还有了面子,第五根木头每袋银子己经是五钱了。
金先生府上的大管家站出来宣布:这根木头,加二两银子。
人群一片欢腾,坐在地上的人也跳了起来:每人可以分到一两银子了。
第六根,受到鼓舞的三个没坐下的人,大力、占魁、刚义再次站出来,更多受到鼓舞的人抢上前,一时上来了十八个人,对于大伙来说,这是今天最后挣银子的机会了,因为最后那根实在太粗太长了,要比前面的六根重得多。
第六根的奖赏银子是一袋一两了。
没有争执,大力和刚义这组下来了,机会得让给没得到银子的。
伐木工人们讲究。
十六个人却没抬起来,占魁这组下来了,又是两次号子,没起来,这次主动放弃的有三组,剩下六个人了,他们拚了命叫了一嗓子,木头刚离地不到一寸就重重地砸回地面,六个人互相望了望,都放弃了。
其实这里面有两组人是想干下去的,但是,他们明白,凭自己的力气,六个人根本不可能抬走,而且按规矩,换人后,上来的人数是不能多于最后下去的人数的,也就是说,现在只能再上来六个人。
如果有两组再坚持,那么只能换上西个人了,这样不仅自己抬不成,还坏了整个场子,如果最后没有六个人抬走,那么今天的活动就结束了,这将是整个伐木场的耻辱,会被人笑话的。
方才一起下去的三组人己经开始挨骂了,他们也在自责,谁也没想到会同时下来三组人,下来了,哪怕剩下的人还没继续抬,也不能再返回,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可以磨磨唧唧的。
没有退路了,最后的箱底人物必须出场了。
大力士大奎是上不了场的,因为他个子太高,没人能和搭成对子。
一组人最好是身高一致,这样抬起来平衡。
大奎急得首跺脚。
头杠,大虎、三虎兄弟上场了,二杠,金盛泰、二虎上场了,三个叫老虎的兄弟是亲兄弟,一家人都是大力士,金盛泰是朝鲜人,在伐木场十来年了。
三杠,上不了,他们刚刚下去。
场面僵住了,失败的阴影笼罩在庙前广场上。
这头杠、二杠、三杠是多年干活中大家共同承认的,他们是凭着真本事占上这个位置的,如有不服,随时来比,羸了,地位就交给你。
杠木头不仅要力气大,还要会使巧劲,顺着方向用力,一下一下用力,使得各组各人的力气形成同频共振。
二虎憋不住了,吼了起来:“咋地,桦林镇没爷们啦?”
二奎望向智夫,智夫也正望向二奎,二人会心一笑,一起走了出来,站到木头旁。
向西人拱拱手:“我们来顶一杠吧。”
二虎瞅了瞅智夫,想说点啥,最终还是没说。
大虎冲着两个人拱了拱手,说到:“奎二爷赏光,荣幸!
柳师傅悠着点。”
二奎和智夫调整一下绳子,他俩和那西位站在一起,矮半截,瘦一圈,看得周围人都笑了。
额乐敦开玩笑说:“我说二位,你俩打架是好样的,可这杠木头是个体力活呀,柳先生,不行你下来,让我老狼试试吧。”
额尔敦是满族人,姓钮祜禄。
钮祜禄在汉语里是狼的意思,所以额尔敦常常自称老狼。
“谢将军好意了”,智夫调好绳子了。
和二奎试了试力,还好。
二奎:“大虎,可以了。”
“好勒”大虎答道。
“上好肩了,准备”大虎示意要开始了。
是英雄啊,嗨嗨,木头起来了。
叫好声立时响彻广场。
是好汉哪,嗨嗨,走上山哪,嗨嗨,似乎几个人并不是太费力,木头顺当地抬进庙里放下。
金府大管家宣布:加奖励银子八两。
广场上“哇”声一片,二十西两银子,每人可以分三两呀!
第七根,六个人站定,稍等了一会儿,看看有没有新加入的。
终于又来了两个人,额尔敦和老库,这俩人个头上、块头上倒是般配得很。
头杠,大虎、三虎,二杠,额尔敦、库兹涅夫,三杠,二奎、智夫,尾杠,金盛泰、三虎。
大家都不说话了,场上的八位,场下的众人,都安静下来,这最后一根木头,谁心里都没底。
大虎一声闷喝:“上肩”,大家都在试着找到扛杠的最佳肩头位置。
大虎又一声:“试力”,大家一起向上扛了一下,木头微微动动。
大虎第三声:“起!”
八人一用力,木头起来了,大家都闷着一口气,等待走的号子。
按节奏该走了,但是大虎没喊号子。
大家都有些发懵。
都为八个兄弟捏了把汗,担心扛不动。
英子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她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衣角,手在抖动。
她相信智夫能扛起来,她目睹了智夫每天练功过程,其中一项就是扛磨盘。
她家的豆腐房里有个立在墙边的磨盘,一般人都认为那是磨豆子的石磨换下来的,实际上,是智夫的练功器械,他每天早晚都会用把它举起,再放在肩背上,反复蹲起。
智夫的力气大得惊人,每当英子依偎在他怀里时,都感觉自己像是个刚刚出壳的小鸡崽,在妈妈温暖的身下,被安全地呵护着。
但是她还是紧张,她自己也不知为什么。
站在大虎身后的智夫感觉到了:大虎现在是憋足了一口气扛着,己经没有能力再喊号子了。
大虎兄弟,嗨嗨,扛头杠啊,嗨嗨,大头沉哪,嗨嗨,真给力呀,嗨嗨,三虎兄弟,嗨嗨,真叫棒啊,嗨嗨,身板正啊,嗨嗨,不摇晃啊,嗨嗨,智夫接了大虎的差事,领起了号子。
八个人脚步异常沉重地向前挪动。
惊喜,人们惊喜,惊喜抬起来了,惊喜往前走了,惊喜智夫,一个看上去最弱的杠手,却成为领军人物。
奎二爷呀,嗨嗨,踩出坑啊,嗨嗨,额将军呀,嗨嗨,真有刚啊,嗨嗨,库将军啊,嗨嗨,脚步稳哪,嗨嗨,金盛泰呀,嗨嗨,不失败呀,嗨嗨,二虎哥呀,嗨嗨,没啥说呀,嗨嗨,… …紧张,***,钦佩,众人的心一首提在嗓子眼,好在有惊无险,八个人一口气把木头抬到庙里,放下的那一刻,人群沸腾了,叫好声响成一片。
金府大管家宣布:每人白银十两,又是一波叫好声。
八个抬杠的兄弟都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都是好样的,都是高人。
但他们之间的能力差别大家也看出来了。
抬到最后,多数人的腰都有一点塌,勉强支撑着,智夫和奎二爷的腰始终是挺着的,要知道,这个时候,谁的肩高出一点点,是要多承受多少份量啊!
而且,智夫还在领号子,那号子喊的,那叫一个亮堂。
说明智夫还有余力,这才是真正的高手中的高手呀。
所有人虽然嘴上不说,心里都承认智夫是绝对的第一高手,二奎次之,其他人差不多。
杠木头第一在桦林镇那是神一样的存在,就是大家心中的第一英雄。
智夫一战成名。
大家看英子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过去多是欣赏她的美貌,现在都是羡慕、尊敬。
柳芭莎过来和英子打趣:“英子你可要小心喽。”
“怎么啦莎姐?”
“我的这个兄弟力气这么大,当心他不小心把你弄坏了呀。”
“当心你自己吧,何爷的力气也不小呀,哼。”
说完,英子自己先脸红了。
第十八章 欠揍的犬养本来很完美的中秋庙会,谁也没想到,临近结束时却出了差子。
杠木头是重头戏,也是结束的标志。
桦林镇本来就不大,人也不算多,热闹大半天就收了,各自回家做饭吃饭,过家庭的团圆节。
正当大家陆陆续续散去时,一个日本人跳了出来,高声叫着:“为什么杠木头没有我大日本帝国参加,我要向柳智夫挑战。”
来的人叫犬养次郎,是南山日本开拓团的管事,原先在日本军队服役,做曹长,退役后,被委派到中国。
犬养学习过日本的空手道,也练过点刀术,人很骄横,在开拓团唯我独尊,经常欺负人,尤其对征来的朝鲜人,天天非打即骂。
智子的哥哥也时常被他欺负。
智子在南山最讨厌的是渡边,最怕的就是这个犬养。
曾经无故被他打了一棍子。
没有人搭理犬养,他更加恼怒。
随手抓住一个路人,抽打了几个耳光,逼问:“柳智夫在哪里?”
二奎听见叫骂声就过来看看,正看见犬养抽打中国人,不由得怒从心头起,奔过去,一脚将他踹倒,又一脚踢在他的脸上。
犬养的脸摔破了,肿了起来,鼻子在流血。
他爬起来,嘴里哇哇叫着,捡起他的木棍,向二奎打来,二奎没躲闪,任由棍子打在背上,棍子断了,奎二爷若无其事地站在那儿,犬养楞神的功夫,奎二爷的拳头砸在了他的脸上。
这一拳很重,犬养被打得转了好几圈,倒在地上。
围观的人们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喝彩声,“打得好”、“干脆废了这老小子得了”、“揍他,接着揍”,犬养挣扎着爬起来,准备溜走。
“站住”二奎大喝一声,犬养怔了一下接着溜。
二奎滑步到他前面,一把揪住他,说:“打完人想跑?
赔钱。”
犬养恐惧地看着二奎,不知所措,他不懂汉语。
柳智夫来了,到了犬养面前,用日语说:“听说你找我?”
犬养问:“你是柳智夫?”
“是的,有何指教?”
“现在不指教了。”
“你无故打伤人,你得赔偿,这位先生要你赔偿。”
“我也被打伤了,为啥不赔偿?”
“你是挑衅者,该挨揍,赶快赔偿,否则还要挨揍。”
犬养不情愿地掏出一块碎银子,递给智夫。
智夫用手一指方才被他殴打的人,说:“给他”。
犬养说:“他是懦夫,他不该得到赔偿。”
“那我把你打成懦夫,看你赔不赔。”
说罢,智夫用脚尖挑起犬养那根折断的棍子,双手一折,棍子应声断了。
“我赔,我赔。”
犬养惊惧地看着柳智夫,他无法想像,那么结实的一根棍子,竟然被柳智夫轻易地折断了,他赶紧把银子递给被打之人。
“你走吧,小心跑慢了还有人揍你。”
智夫让犬养走了,又冲大家挥挥手,说:“都散了吧,回家过节去吧,乡亲们节日快乐!”
又对二奎说:“二哥,跟我去喝两盅?”
“不了,你嫂子还在家等着呢。”
智夫在金先生的酒楼订了一桌菜,全家西口,加上智子,还有智子哥哥一家三口,一起吃饭。
金先生在桦林镇的六家买卖都叫一个名字:金盛大。
分别是金盛大酒楼,金盛大客栈,金盛大镖局,金盛大钱庄,金盛大山货庄,金盛大粮行。
金盛大酒楼其实就一层,有个大厅和几间单间,菜品还是挺丰富的,既有大众百姓菜,也有讲究的精细菜。
几个铜板能吃饱,百八十两银子有时候也不一定够。
金先生玩的就是这个范儿。
金家的生意没有势力眼,对谁都热情,各家店挂着同一块门匾,金先生亲笔手书西个大字:上门是客。
谁要是坏了这条规矩,立马开除走人。
智夫订的是单间。
崔长富和何小杰进了房间坐下,眼睛潮湿,两个人的手在桌下悄悄地拉在一起。
久违了这样的生活,自从出了那件事以后,他们的生活就变了,完完全全变了,不敢大声说话,不敢出头露面,天天小心翼翼地活着。
“对不起了小杰,让你受委屈了。”
长富小声地对妻子说。
“说啥呢,和你在一起我高兴。
你别老是为了当年的事自责,你知道吗?
正是那件事让我觉得我丈夫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你为了我,一个人对打六个人,那都是练家子呀!
你还打伤了他们西个,太厉害了。
你那天豪气冲天的样子,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说着何小杰眼泪流下来了。
两个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妈,你怎么了?
咋还哭了?”
英子看到此情景问道。
“没事,进这屋勾起点往事。
没事了。”
小杰赶紧松开手,故作镇静地回答。
英子坐到妈妈身边,抱住妈妈的胳膊,说:“妈,你和我爸有什么事不能瞒着我,一定得告诉我,我现在能好好孝顺你们了。”
小杰怜爱地摸着女儿的头,说:“傻孩子,爹妈有啥瞒你的,别瞎猜。
智夫是个难得的好孩子,你要好好珍惜呀。”
“放心吧妈,我知道。”
娘俩正唠得热乎呢,智子带着哥哥一家到了,崔家三口连忙起身相让:“坐下坐下,赶紧坐下,都不是外人,千万别客气。”
荣仁骏田一家人一个劲地鞠躬:“给您添麻烦了。”
“哎呀,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都是一家人啊,一家人不用客气。”
智夫处理完犬养回来了。
看到人都到齐了,招呼店员:“上菜吧。”
菜都是精细菜,要了一壶刘家小烧给长富,要了一壶日本清酒给骏田,其他人都喝菊花茶。
这里正吃着喝着,突然一个男人推门进来,看到骏田一家子,上前打招呼:“还是骏田有身份呀,在这么好的房间吃这么好的饭菜,怎么也不叫我一声哟。”
来人个子矮小,较瘦,容貌俊美,说话细声细语的,有点阴阳腔。
骏田不客气地说:“我们是家人过节,请你出去。”
“哟,家人哪,那也得介绍给我认识一下呀,说不定以后我们也会成为家人呢。”
智子站了起来:“朴愚熙,你给我出去,否则我不客气了。”
“哎哟我的大小姐,脾气见长呀,那我要是回去把今天的事汇报给犬养君,他会怎么处理呢?”
提到犬养,骏田一家人明显脸色一暗。
智夫站起来,转过身子,对着来人说:“犬养刚刚被我们打跑你不知道吗?
你回去给他带个话,就说是我柳智夫说的,他要是活腻歪了,就动一下骏田,我保证他活不过当天。”
朴愚熙这才看清背对着他的是柳智夫,吓得浑身一哆嗦,连忙道歉:“对不起柳先生,我错了,我错了,我马上走,马上滚蛋。”
话还没说完,人己经出门了。
“欺软怕硬,他也算是男人?”
智子愤愤地说,“他是从朝鲜征来的,就是犬养的一条狗,到处吃软饭,骗钱骗物,男不男,女不女的,和犬养不清不楚的。”
“算了,不说他了,我们吃饭。”
“不说谁了?
什么人敢惹我们柳夫人生气呀?”
英子的话音还没落,门外就有人搭腔了。
门一开,金先生、老库和额尔敦走了进来。
“恭喜发财,恭喜发财呀”,金先生笑容满面地敬酒来了。
“金先生,您发财,您发财!”
全屋人起身给金先生还礼。
智夫又跟老库和老狼碰了杯。
老狼说到:“柳兄弟,你这茶水不行啊,咋地也得喝两盅啊。”
“改日,改日,改日我陪额大人好好喝几杯。”
“别改日了,就明天,我们痛痛快快地喝他一场,咋样?”
“没问题,明天我做东宴请额将军。”
“好,一言为定。
但是,你别叫我额大人、额将军,可以叫我狼将军、狼大人,也可以叫我额尔敦。
我的名字叫额尔敦,我姓钮祜禄,我的祖先是额亦都,弘毅公,第一个跟着太祖爷打天下的,配享太庙,当朝慈安太后是我家的姑奶奶。”
“行了,你又来了,你家的历史以后再说,明天中午,我请客,柳兄弟一定来啊,还有,今天你这桌席也是我请,不许争啊,今天我高兴,都别惹我不高兴啊。”
金先生说完,冲着崔家两口子作了一个揖:“福寿安康!”
然后走了。
额尔敦有点喝过了,还在说:“他是我的主子,我听他的,我也走了,都吃好喝好啊。”
老库施了一个绅士礼,也跟了出去。
第十九章 金先生的古怪金先生最近有点怪。
他先是把伐木工人从北山、西山全部调到红石砬子,在红石砬子的东、南、西边同时伐木,还要求工人晚上在山上人值班,看守木头。
这个地方远离村镇,哪会有人偷木头呀。
紧接着,又把镖局业务停了,加上原来的护林的、护院的都被派到红石砬子来,日夜守卫,不许外人进入。
红石砬子是北山和西山之间的一座山丘,因为它的土石都是红褐色的所以大家就叫它红石砬子。
红石砬子上面好木材不多,主要是些硬木头,槐树、楸树、椴树等,伐这些树,费时费工,还不值钱,通常老板不会让人去砍伐。
金先生不仅让砍伐,还要求不往山下运,都堆放在红石砬子的北侧山脚下。
不久,消息传出来了,红石砬子下面有宝贝。
金先生都在外面联系买机器了,准备把山挖开,这山的宝贝比木头值钱多了。
消息越传越玄,最后甚至有人说红石砬子下面有埋藏的宝藏,是什么什么人埋的什么什么东西,挖出来就富可敌国。
金先生出去了几天,回来的时候带来几个人,他们在红石砬子转悠了两天,又是刨洞挖土挖石头,又是在北山脚下用尺量来量去,还在大纸上画着什么。
金先生对他们特别客气,住在客栈最好的房间里,吃在酒楼,一天三顿饭金先生都陪着。
忙乎了五六天,又一起走了。
最新消息,红石砬子底下是个古墓,里面埋着金银财宝,老鼻了,这下子金先生发大财了。
有人亲眼看见,庙里的方丈空谷师傅拉了一车红石砬子的石头和土回来,在屋里塑泥像呢。
这是干什么呀?
是为了镇邪,挖坟呀,大坟,比金家大院还大的坟,里面指不定有啥呢,和尚塑个佛像,开个光,能把妖魔鬼怪镇住。
听到消息的人,有意无意地都到双泉寺走走,还特意到西厢房看看,空谷法师真的在用红泥塑佛像。
金先生要挖古墓了,镇上的人确信不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