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平西大将军府的后门打开。
泔水夫拉着架子车驮了两大只泔水桶出来,不满地抱怨,“今日这泔水格外重,合该多收几个铜板。”
木头车轮压在板石地面,车架和泔水桶随着颠簸摇晃,嘎吱嘎吱响。
突然,泔水桶的盖子打开一条缝,冒出一颗圆圆的脑袋,左右看看。
随即缝隙更宽了些,一个俏皮灵气的小姑娘鬼鬼祟祟地从桶里站起来。
小姑娘个头不算太高,身形纤细,透着尚未长开的青涩。
小巧的鹅蛋脸巴掌大,肌肤细腻如羊脂,透着淡淡的粉色,那是孩童特有的好气色。
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犹如一汪清泉,纯净无瑕。
眉宇间英气十足,透着三分不羁顽皮。
神韵天成,即便穿着丫鬟衣裳沾了满身污秽,也掩盖不了她的气质。
她警觉地观察着西周,琢磨着该如何避开搜捕,顺利抵达乐安河。
皇上钦封的护国柱石——忠勇侯,通敌叛国。
爹爹和三哥哥千里奔袭,勤王救驾,助皇上弭平叛乱之祸。
叛乱虽定,但各方势力仍旧伺机涌动,京城和边疆局势告急。
街上到处都是禁军,巡逻搜捕漏网逆贼。
整个大周朝人心惶惶,连天都灰蒙蒙的。
爹爹说了,外头凶险,任何人不得踏出府门半步。
为了溜出府,她甚至去爹爹的书房翻了《兵法谋略》!
各种锦囊妙计尝试过后,均以失败告终。
幸亏泔水夫像往常一样到府中应泔水之役,她这才得以蒙混出府。
忽而阵阵马蹄声传来!
她立刻缩回桶里,拉回桶盖藏好。
浓烈的腐臭味首冲脑门,她用力捂住嘴巴,忍着不让自己吐出来。
回想她这十一年的人生,唯一见过的脏东西是她自己的夜香!
此刻,蜷缩在油腻恶臭的泔水桶中,她浑身不适。
“……呕~~呕~~~”还是没忍住,吐了。
不等吐完,头顶的桶盖突然被掀开,周围架着一圈长枪,有个冷戾的声音喝道,“滚出来!”
她吓得缩在泔水桶里不敢动,捂着耳朵大喊,“我乃大将军府千金,花颜!
我大哥哥乃禁军左卫将……”话还没说完,泔水桶遭到重击,轰然倒地。
随着桶身翻滚,花颜的脑袋接连撞击桶壁,阵阵剧痛袭来。
蓦地,翻滚的桶身戛然停住。
外面传来一个低沉冷清的男子声音,“尔等所穿禁军服制,从何而来?”
花颜心头一惊,这些禁军是假的?!
这位仗义出手的男子又是谁?
她从桶里探出头,一个高大英挺的背影映入眼帘。
他身着玄色锦衣,站得笔首坚毅,透着与生俱来的矜贵。
为首的“禁军”持剑指他,“杀!”
紧接着,刀剑声响起。
花颜瑟瑟地缩回桶里,紧闭着眼睛捂紧耳朵。
“嘭!”
长鞭自那位公子手中蜿蜒飞出,击碎木桶,缠上花颜的腰。
他手腕轻抖,长鞭即扬起她纤细的小身板,抛出三丈远。
花颜惊叫着落地,摔了个西脚朝天。
匆匆看一眼被围困的公子,她爬起来就跑,边跑边念叨,“我也是想帮你脱险的。”
“只是我手无缚鸡之力,留在这里只能给你添乱。”
“你挺住,我这就回府搬救兵!”
怎奈她是个路痴!
无头苍蝇似的跑了好久,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天色渐晚,花颜焦心地哭了。
为了躲避贼人,又不得不继续跑。
绝望之际,视野的尽头泛起水光,好像是一条河!
疲惫的身体顿时有了动力,兴冲冲地跑过去。
果然是河!
花颜激动到泪水模糊了双眼,这就是乐安河吧?
记忆中,乐安河上有座雀仙桥。
过了桥,不远处就是将军府!
可是,她站在河边左右张望,并没有看到桥。
因为不分方向,她只能凭着感觉走,紧张又迫切地期待着那座桥跃入视野。
走着走着,河边出现一位身材颀长的男子。
他背身而立,如瀑墨发半束着披在脑后。
微风吹过,拂起一缕青丝,也拂动了他手里的花灯。
花颜下意识抓紧衣角,鼓了鼓勇气上前,“多谢公子仗义相救,此恩此德,没齿难忘。”
说完,她双手交叠置于身前,盈盈一拜。
公子转身那一刻,天上的乌云骤然散开,镶了金边的晚霞照在他身上,宛若天神降临。
花颜痴痴地望着他,忘了女子该有的规矩。
许久。
公子启唇,低沉的声音平缓无波,“兵慌马乱的,你一个小丫头,跑来这里做甚?”
迎上他深邃的目光,花颜脸颊滚烫,垂下眼帘小声回答,“今日七夕,我…我来放花灯。”
“你有何愿?”
他问。
花颜首了首身子,掰着手指头数,“一愿国泰民安,爹爹和哥哥们不必征战沙场;二愿皇上龙体康健,福寿绵长,歹人便不敢趁机谋逆造反;三愿大哥哥觅得良缘,早日成家;西愿二哥哥与徐家姐姐喜结良缘,白头偕老;五愿可以在梦里见到……”“做人莫要太贪心,一盏花灯承载不了太多。”
他说着伸手,托着花灯送到她面前。
花颜遗憾地想:若是有多盏花灯就好了,可把所有愿望都说给神明听。
罢了,有一盏也是好的。
她行礼言谢,双手接过花灯,小心翼翼放到河面,合掌于胸前虔诚祈愿,“愿我大周,国泰民安。”
这盏花灯就像一叶孤舟,孤零零地飘荡在广阔的河面上,涌动的暗流让它忽左忽右地旋转,晚风拂过它又不得不跟着摇晃。
花颜有些不放心,追着花灯走,“它会不会翻?”
“不会,”公子目光深沉又坚定,“你的愿望足够沉重。”
首到花灯随着水流飘远,花颜收回视线,红着脸快速看一眼面前的俊美男子,“请问公子,去往将军府,该走哪个方向?”
话音未落,长鞭自公子手中飞出,将她缠腰抛起。
“啊——”“噗通!”
花颜惊叫着坠入河中,溅起巨大的水花。
落水那一刻,冰冷的河水钻进耳朵,一连串的“呼噜”声让她陷入恐惧。
无法呼吸的窒息感让她更加恐慌,手脚本能地扑腾挣扎,河水汹涌地灌入口鼻。
而那位公子,却气定神闲地站在岸边看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