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山巅的雪落在陆苍眉间时，他听见了云霞撕裂的声音。十七岁的少年剑修收剑入鞘，

霜刃上凝着未散的剑气。被斩开的流云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如被无形丝线牵引，

绯色云絮在他周身织成茧状的网。腕间师父临终相赠的青铜铃无风自动，

清越铃音忽而染上裂帛般的凄怆——三日前师尊咽气时，

枯指曾死死扣住他腕骨："铃碎帛裂时，

去海底...寻一面镜子..."寒潭边的青铜镜蒙着薄霜，

陆苍呵出的白气在镜面凝成冰花。按遗训将三粒金砂投入镜中，涟漪荡开的刹那，

一抹素白身影在深海转瞬即逝。那惊鸿一瞥的侧颜，竟与他铜镜中的倒影有七分相似。

"师尊，这便是您说的因果么？"少年指尖拂过镜缘饕餮纹，凶兽獠牙处隐约可见暗红锈迹。

纵身跃入镜面的瞬间，刺骨寒意钻入骨髓，无数冰晶顺着衣领滑进后背，

冷得他想起幼时被按在寒潭洗髓的痛苦。咸涩海水涌入鼻腔时，陆苍嗅到了珊瑚的腥甜。

"两百年了。"清泠女声惊破混沌。陆苍呛着水睁眼，见素衣女子赤足坐在珊瑚礁上。

月白裙裾随暗流舒展如鲛绡，足踝银铃与他腕间青铜铃同款，发间红珊瑚簪洇着血色的光。

最惊心的是她眉眼——与他晨起对镜时的轮廓如出一辙，只是眼尾多了一粒朱砂痣。

"第七个。"女子指尖抚过身旁青铜镜，镜面映出陆苍被海水浸透的青衫，

"这次倒没哭闹着要逃。"陆苍的剑刚出鞘三寸，剑气已穿透虚影。

礁石间惊起流萤般的砂粒，缠绕在他腕间烙下灼痕。这痛楚似曾相识，

恍如那年师尊用融化的青铜浇铸他剑骨，滚烫金液渗入血脉时，他在剧痛中看见海底月影。

"白昼练你的裂帛剑，入夜修我的听砂诀。"女子身影在暮色中淡去，余音缠绕他发梢，

"等潮汐涨落七回，你自会知晓...为何独独是你。"第一夜陆苍盘坐萤砂环绕的礁石，

海底呜咽随暗流涌来。砂粒拂过霜刃，

竟在剑身刻出蜿蜒纹路——与师尊密室那卷被血浸透的剑谱如出一辙。当晨曦穿透海面时，

青铜镜映出奇景：镜中自己正在山巅练剑，每一式都暗合昨夜砂痕走向。第七个黎明，

女子在他剑气最盛时现身。腕间珊瑚串随抬手叮咚作响，凝出的血珠坠入深海，

化作红珊瑚枝桠。"你斩的是云，"她指尖轻点陆苍心口，"我听的是命。"剧痛撕裂识海。

陆苍看见红衣少女跪在雪地，三千青丝被青铜剪寸寸裁断。每落一缕，海底便多一粒萤砂。

"当年我也以为..."女子的声音浸着陈年冰棱，"斩断牵绊就能得道。"潮声轰鸣中，

青铜镜显现骇人真相：历代剑修在镜中重复斩情绝爱，最终都化作海底尘砂。

最新浮现的镜缘铭文，正是"陆苍"与"云砂"。珊瑚簪在陆苍掌心发出灼人的温度，

他忽然想起昨夜少女扫雪时，发间也簪着相似的款式。那支珊瑚簪尾端缺了一角，

像是被人生生掰断。"当年你赠我时曾说..."云砂的虚影在月光下愈发透明，

"珊瑚似血，可镇相思。"陆苍的手指抚过簪体裂纹，突然被尖锐的珊瑚刺破指尖。

血珠滚落处，

青铜镜面漾开涟漪——两百年前的喜堂在镜中浮现：凤冠霞帔的云砂手持合婚庚帖，

身侧的新郎竟长着现世师尊的面容！"师祖与我有过婚约。"云砂的声音浸着深海寒凉，

"合籍大典当日，他亲手剪断你我发结。"幻境中的红绸寸寸染黑，喜堂化作灵堂。

陆苍看见师祖抱着云砂的尸身，将半截珊瑚簪插入她心口。

簪尾铭文在血光中显现——"陆云"二字被生生凿去半边，成了"云砂"。

"他用我的心头血炼成青铜镜，说要镇住天下痴念。"云砂的虚影开始消散，

腕间珊瑚串接连崩断，"如今你懂了？

所谓裂帛剑...咳咳...斩的从来都是..."未尽的话语被潮声吞没。

陆苍扑向虚影时只抓住一缕青丝，发丝入水即化作银砂，在他掌心拼出"小心"二字。

海底突然传来骨笛幽咽。陆苍循声望去，

只见萤砂聚成的两个灵体正在吹奏——少年模样的灵体着青衣练裂帛剑，少女灵体白衣胜雪，

起舞间正是听砂诀的起手式。"这是我们。"杏黄衫少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不知何时潜入海底，腕间伤口还在渗血，"每修复一缕情丝，灵体便清晰一分。

"陆苍这才发现少女锁骨处有道狰狞旧疤，形如青铜剪刀刃。当她俯身拾取珊瑚碎片时，

衣领滑落，露出后背大片烧伤——那疤痕走势竟与云砂幻境中的致命伤完全吻合。"疼吗？

"陆苍鬼使神差地抚上她伤疤。少女颤了颤，没有躲开："每逢月圆，这些旧伤便会渗血。

"她解开杏衫外袍，心口处赫然插着半截珊瑚簪，"就像在提醒我，有些债...躲不过。

"海底突然剧烈震荡。灵体少年突然挥剑刺向少女，听砂诀凝成的屏障堪堪挡住杀招。

陆苍的剑气劈碎灵体时，少女呕出一口黑血，溅在青铜镜面的合婚庚帖上。

血染的"陆云"二字突然扭曲重组，化作"宁负苍生不负卿"的咒文。

师尊的留影从镜中走出，年轻的面容与灵体少年如出一辙："好徒儿，你终于走到这一步了。

"陆苍的剑锋抵住师尊虚影咽喉，却见对方笑着展开手掌——掌心躺着半枚带血的合衾杯，

与少女心口的珊瑚簪严丝合缝。"当年我抽你情丝铸剑，如今该还了。"师尊虚影突然掐诀，

少女心口的珊瑚簪开始缓缓旋转，"用这丫头的元神补全青铜镜，

你便能真正太上忘情...""不要！"陆苍的剑气斩碎虚影，抱住瘫软的少女。

她的体温急速流失，心口珊瑚簪却发出妖异的红光。无数情丝从簪体涌出，将两人紧紧缠绕。

在意识消散前，

陆苍听见少女呢喃："第七世...你终于选我了..."海底月华突然大盛。

灵体们停止厮杀，萤砂汇聚成巨大的命盘。盘心处，陆苍与少女的身影正缓缓重叠，

而命盘边缘最新亮起的星子，分明是师尊墓中那半截发辫化成的孤辰。杏黄衫少女烹茶时，

陆苍第一次看清她腕间的守宫砂。那点朱砂红得妖异，边缘泛着青铜锈色。

少女斟茶时衣袖滑落，露出小臂内侧交错的剑痕——与云砂幻境中自残的伤痕走向完全一致。

"道友可知这茶的来历？"少女将青瓷盏推至陆苍面前，茶汤里浮着细小的珊瑚碎，

"取海底萤砂煅烧三日，辅以青铜镜晨露..."话音未落，陆苍的茶盏突然炸裂。

滚烫茶汤泼在少女手背，守宫砂遇热竟渗出黑血，在案几上蜿蜒成卦象。

陆苍瞳孔骤缩——那是云砂被困海底时，用血画过的往生卦。少女却恍若未觉，

蘸着血渍继续写茶方："第三味药引，需取月圆夜..."她腕间突然传来锁链声响，

陆苍这才发现青铜镜不知何时显形，镜中伸出数条情丝缠住少女脚踝。"醒醒！

"陆苍挥剑斩断情丝，少女却突然抬眸一笑。眼尾朱砂痣化作血泪滑落，

面庞竟与云砂重叠："师兄，合衾酒还没喝呢..."暴雨在子夜骤至。陆苍撞开厢房门时，

少女正蜷缩在床角发抖。湿透的杏黄衫下，守宫砂已褪成灰白色，

心口的珊瑚簪纹路却在发亮。"冷..."少女抓住他衣袖的手骨节青白，

"海底...海底的月亮要碎了..."陆苍将真气渡入她经脉，

惊觉少女体内盘踞着青铜镜的阴煞之气。

最骇人的是她的识海——无数碎裂的婚书在记忆深处漂浮，每张都写着"陆云"二字。

"为什么怕月亮？"陆苍擦拭她额间冷汗。少女突然睁眼，

瞳孔泛着珊瑚红光："因为那根本不是月亮。"她指尖戳向自己心口，"是师祖剜出的情窍，

挂在海底照了二百年..."惊雷劈开窗棂。少女在电光中跃起，无意识使出听砂诀起手式。

剑气扫过博古架，暗格里的鲛绡婚服应声而落——那是云砂在幻境中穿过的嫁衣，

此刻却严丝合缝地贴在少女身上。"别过来！"少女突然抱头尖叫，发间生出珊瑚枝桠，

"情丝要断了...师尊...师尊在镜子里..."陆苍强行扣住她命门，

发现少女灵台插着半枚青铜剪。当他试图逼出凶器时，窗外突然传来骨笛声。

月光下的庭院里，两个萤砂灵体正在重演当年的合籍大典——新娘盖头滑落的刹那，

赫然是此刻癫狂的少女面容。"找到你了。"师尊的声音从灵体少年口中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