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青石板路染成暗红色。柳青崖勒住缰绳,望着远处山坳里若隐若现的飞檐,
青布直裰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阿贵在后头牵着毛驴紧赶慢赶,褡裢里铜钱叮当乱响。
"公子且慢些!"阿贵抹了把汗,蜡黄脸上泛着油光,"这荒郊野岭的,
保不齐有剪径的强人。"柳青崖正要答话,忽听得道旁林子里传来嘤嘤哭声。
但见一素衣女子跌坐在荆棘丛中,云鬓散乱,藕荷色绣鞋沾满泥浆。
她抬头时露出半张芙蓉面,眼角泪痣随着抽泣颤动:"求郎君搭救..."阿贵两眼发直,
喉结上下滚动:"乖乖,这等姿色..."话音未落,柳青崖已翻身下马。
他解下外袍正要上前,女子忽然惊叫:"当心!"说时迟那时快,十余支羽箭破空而来。
柳青崖就地一滚,箭镞擦着发髻钉入树干。林中跃出五六个蒙面大汉,
为首的手持钢刀狞笑:"小白脸倒是机灵!""各位好汉..."柳青崖刚要开口,
忽觉后领一紧。阿贵拽着他往毛驴方向狂奔,铜钱撒了一地:"要钱不要命啦!
"那女子不知何时已挡在道中,素手轻扬,漫天银针如雨落下。匪徒们惨叫连连,
皮肤上冒出缕缕青烟。柳青崖怔在原地。女子转身时裙裾翻飞,露出半截森森白骨。
暮色四合时,主仆二人终于寻到座破庙。残破的韦陀像下积着厚厚香灰,
供桌上烛泪凝结成奇形怪状。阿贵边生火边嘟囔:"白日里那小娘子定是山精变的,
公子偏要招惹...""住口!"柳青崖将枯枝折得噼啪作响,"见死不救岂是读书人所为?
"话音未落,庙门吱呀洞开。阴风卷着枯叶扑进来,裹着股甜腻的脂粉香。
红裳女子倚在门边轻笑,金步摇在夜色里泛着幽光:"郎君好狠的心,白日里抛下奴家便走。
"她莲步轻移,腕上银铃叮咚作响。阿贵突然直勾勾盯着她腰间玉佩,那是块血沁古玉,
在火光下流转着妖异红光。"小娘子这玉佩..."阿贵咽了口唾沫,
"怕是前朝宫里的物件?"女子掩唇娇笑,顺势挨着柳青崖坐下。
冰凉的手指抚上他手背:"郎君若喜欢,拿去便是。"说着竟开始解衣带,
猩红肚兜上绣着交颈鸳鸯。柳青崖猛地起身,后腰撞上供桌,三足铜香炉当啷落地。
"姑娘请自重!"他攥紧腰间玉佩——那是母亲临终所赠的蟠螭纹青玉。女子笑意渐冷。
烛火忽明忽暗间,她的面皮开始皲裂,露出底下蠕动的血肉:"伪君子!
你们这些读书人哪个不是表面..."话未说完,
阿贵突然扑上来抓住玉佩:"公子不要我要!"刹那间阴风大作。女子七窍涌出黑血,
十指化作利爪直取阿贵咽喉。柳青崖抄起香炉砸去,却被甩到墙角。腥臭味扑面而来时,
他摸到袖袋里硬物——是白日那支银针。"天地玄宗,万炁本根!"苍老喝声破空而至。
桃木剑穿透女子后心,将她钉在梁柱上。老道士鹤发童颜,道袍上八卦纹隐约流转金光。
女子发出凄厉哀嚎,人皮如蛇蜕般脱落,露出具焦黑骷髅。阿贵攥着玉佩缩在供桌下发抖。
老道叹道:"画皮鬼专噬贪欲之人。公子你..."话音戛然而止,骷髅突然暴起,
利爪直插柳青崖心口!千钧一发之际,青玉佩迸出碧光。骷髅触到光芒如遭雷击,
化作飞灰消散。老道抚掌大笑:"好个至纯至孝之物!公子命不该绝啊。"晨光熹微时,
柳青崖在庙外溪边盥洗。忽听得庙里传来惨叫,奔回去只见阿贵仰面倒地,胸腔空空如也。
那枚血玉正在他掌心闪烁,里头隐约有张扭曲人脸。晨雾未散,
老槐树上吊着的铜铃在风里打转。柳青崖攥着缰绳的手微微发颤,
青玉扳指磕在马鞍上发出脆响。昨夜破庙里的血腥气似乎还黏在鼻腔里,
阿贵临死前大张的嘴像口枯井,黑洞洞地杵在记忆深处。"公子留步!
" 苍老声音惊得柳青崖险些坠马。但见老道士自山道转出,腰间葫芦晃得叮咚响,
昨夜那柄桃木剑竟缩成三寸长短,正在他指间翻飞如蝶。
柳青崖慌忙下马作揖:"仙长救命之恩..." "莫拜莫拜。"老道甩袖托住他胳膊,
掌心滚烫似炭火,"老道玄真子,与公子有三面之缘。"说着从袖中摸出张黄符,
符上朱砂纹路竟似活物游动,"此去白河县,过青石桥时莫要睁眼。"话音未落,
山坳里忽传来唢呐声。玄真子脸色骤变,抬脚踢起块石子,"啪"地打在马臀上。
枣红马嘶鸣着狂奔而去,柳青崖回头时,只见老道身影在晨雾中化作青烟,
唯余声音袅袅:"记住,鬼话连篇时,人心就是照妖镜!
"诡嫁:白河县城门楼上的青苔有三指厚,守门卒子歪在条凳上打盹,
破旧官靴底子裂开道口子。柳青崖递过路引时,卒子突然瞪圆了眼:"大人来得巧,
今儿是崔大户家送阴亲的日子!"话音未落,长街尽头飘来两盏白灯笼。
纸钱纷纷扬扬落在柳青崖肩头,他下意识去掸,却发现那纸钱背面用朱砂画着交尾的蛇。
送亲队伍渐近,十六抬大轿裹着素缟,轿帘上却绣着百子千孙图。抬轿的汉子们赤着上身,
胸口都用雄黄画着古怪符咒。"新娘子来咯——" 尖细的唱喏声刺得人耳膜生疼。
轿帘无风自启,露出个凤冠霞帔的女子。柳青崖浑身血液骤冷——那新娘子的盖头下,
分明露出一截森森白骨!"大人?大人!" 肩上猛遭拍打,柳青崖惊醒般回头,
见是个戴方巾的师爷。方才的送亲队伍竟凭空消失,长街上只余几只灰雀啄食纸钱。
师爷搓着手赔笑:"下县主簿周槐,特来迎候大人。方才那起子愚民胡闹,
惊着大人了..." 柳青崖盯着他官袍下摆——青缎面上沾着星点黄泥,
正是破庙前特有的赭土。夜宴:更鼓初响,县衙后堂已摆开八仙桌。周槐亲自捧来鎏金酒壶,
壶嘴竟雕成美人首形状。柳青崖举箸时忽然顿住——琉璃盏中的清蒸鲥鱼,
鳃盖开合间露出半片指甲。"大人尝尝这醉枣。"周槐殷勤布菜,
"是用十八年女儿红..." "周主簿。"柳青崖搁下银筷,"本官赴任途中,
曾在西山破庙遇匪。"烛火哔剥爆了个灯花。周槐举着酒盅的手悬在半空,
额角细汗在烛光下泛着油光:"竟有此事?明日便差快班去查..." "不必了。
"柳青崖突然伸手扯开他衣领——周槐锁骨处赫然印着枚血玉纹!瓷盏坠地声惊破夜色。
柳青崖袖中黄符无火自燃,青烟幻化成玄真子模样:"痴儿!还不闭眼!
" 剧痛自双目袭来,再睁眼时,满桌珍馐俱成蛆虫鼠蚁。周槐瘫在太师椅上,
天灵盖钻出条碧眼蜈蚣,正嘶嘶吐着信子。画皮:柳青崖踉跄奔至后院古井,
怀中青玉佩滚烫如炭。井中忽传来阿贵哭喊:"公子救我!" 他探头刹那,井水翻涌如沸,
伸出数十只惨白手臂。腰间黄符骤放金光,那些手臂触光即溃,化作血水洒了满院。
"郎君好狠的心。" 娇嗔声自月门传来。白日里那个白骨新娘倚着影壁,
竟顶着崔小姐的脸皮。她指尖缠绕着红线,线头系在周槐脖颈:"奴家替姥姥问句话,
那老杂毛给你的符,还剩几张?"柳青崖摸向袖袋,玄真子所赠黄符已燃去一角。
新娘忽然尖啸,红线暴长如蛇,缠住他脚踝往井中拖拽。千钧一发之际,
怀中血玉突然迸出红光——那竟是阿贵死时攥着的邪物!
"公子..."血玉中浮现阿贵扭曲的脸,"把身子给我..." 柳青崖狠咬舌尖,
喷出血雾染红黄符。符纸化作火凤清唳,新娘惨叫间现出原形:竟是张撑在竹架上的美人皮,
眼眶处两个黑窟窿里爬满白蛆。照胆:晨钟撞破残夜时,柳青崖在县衙正堂醒来。
周槐的尸身横陈案前,心口处插着半截桃木剑——正是玄真子昨夜所赠。"大人!
" 衙役们冲进来时,只见新县丞攥着枚血玉坐于血泊之中。院中古井边散落着纸钱灰烬,
仔细看去,每片灰上都隐约显出蛇形纹路。柳青崖缓缓起身,将血玉投入井中。
落水声里夹杂着凄厉哀嚎,水面浮起串血泡,
凝成张老妪的脸:"小子坏我好事..." "告诉你的姥姥。
"柳青崖解下青玉佩悬于井口,"白河县三百冤魂,自会教她何为天道。"。。。
暮雨敲打着县衙檐角的铁马,柳青崖独坐西花厅,面前摊着泛黄的县志。
烛火将青玉佩的蟠螭纹映在书页上,竟与卷中一幅古墓壁画分毫不差。
窗外忽有黑影掠过瓦当,带落半片青苔。"大人!
城南土地庙..." 衙役王虎撞进门时险些扑倒,
蓑衣上沾着腥臭的淤泥:"又丢了个孩子!这回是李记布庄的幺儿,
窗台上留着这个..." 红绳串着的乳牙坠在油纸包里,裹着张人皮剪的小人儿,
背面用血画着八卦倒影。柳青崖霍然起身,腰间黄符无风自动。玄真子所赠三符已用其二,
余下那张符角蜷曲如蛇,朱砂褪成了暗褐色。蛇冢:城南乱葬岗飘着青荧荧的鬼火,
新立的招魂幡上爬满蜗牛。王虎举着火把的手直哆嗦:"仵作说先前那些孩子,
肚肠里都塞满..." "塞满蛇卵。"柳青崖用帕子掩住口鼻,靴底黏着某种胶状物。
他忽地驻足——三丈开外,李记幺儿的虎头鞋端正摆在坟头,四周泥土翻涌如沸。
地底传来闷雷般的响动。王虎惨叫一声陷进泥沼,无数白蛇从他口鼻钻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