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具本该湮灭于天劫的躯体，此刻正被千万条银丝缠绕重塑，每根经络都浸在混着血腥的甘甜里——是陆明羽当年埋在桃树下的青梅酒味道。
他试图睁眼，睫毛却粘着凝固的血晶，只隐约瞥见水底悬浮的青铜残片，上面蚀刻的夔纹与魔殿锁链如出一辙。
"痛吗？
"少女的嗓音裹着泉底气泡贴耳划过，林渊猝然绷紧新生出的指骨。
他记得这个声音——七岁那年被魔修屠村时，那个在血泊里哼着童谣哄他闭眼的女孩。
可当他反手扣住对方手腕，触到的却是冰裂纹瓷器般的触感。
水面突然炸开青光。
玄霄子的本命剑劈开灵泉结界，剑气震碎穹顶垂落的钟乳石。
白发剑尊踏着飞溅的玉髓走来，道袍下摆还沾着镇魔碑的碎屑，手中却稳稳托着盏魂灯——灯芯分明己灭，琉璃罩内却跳动着林渊熟悉的气息。
"师尊..."林渊刚开口就被冰泉呛住，喉管里泛起的铁锈味与记忆重叠。
三百年前玄霄子将他从尸堆里抱起时，他咳出的也是这样带着冰碴的血沫。
魂灯突然爆出火星。
玄霄子拂袖震退试图靠近的灵泉精魅，剑尖挑起林渊心口新生出的魔纹："七杀锁魂阵？
"向来古井无波的声线出现裂痕，那些暗红纹路正在吞噬重塑的仙骨，"陆明羽竟把魔殿禁咒刻进了你的劫雷..."林渊闷哼着蜷缩起来。
脊柱处传来锁链拖曳的声响，七十二道血符的位置开始浮现青铜钉，每根钉尾都坠着缩小版的魔殿檐角。
他忽然想起渡劫前夜，陆明羽拎着青梅酒来找他，说在藏书阁找到了压制心魔的秘法——那坛酒里混着的，原来是魔尊心头血。
地面开始震动。
"小心！
"玄霄子揽住林渊急退，原先所在的泉眼炸开滔天黑浪。
水幕中浮现的魔影令魂灯剧烈震颤，那竟是林渊自己的脸，只是眼角淌着暗金色的血："师尊好狠的心，当年剜我半魂镇于碑下，如今连残躯也不肯留给明羽？
"镇魂剑发出悲鸣。
玄霄子并指抹过剑身，带起的血珠在空中凝成封魔印："你不是他。
"剑气斩碎魔影的刹那，林渊看见师尊左手迅速苍老化灰，那些飘散的骨灰里缠着细若蛛丝的情咒。
魔影尖啸着消散，灵泉恢复澄澈时，水面漂满了优昙花瓣。
林渊盯着其中一片残缺的花瓣，突然挣开玄霄子的怀抱。
他新生出的灵识穿透百里雾霭，清晰看见陆明羽正端坐魔殿王座，脚下跪着眉心染血的同门——小师妹的九转还魂丹瓶碎在阶前，里面滚出的却是噬魂蛊。
"乾坤倒转阵成了。
"陆明羽抚摸着王座扶手上的凹槽，那里嵌着半块阴阳鱼玉佩。
当他将蛊虫按进三长老天灵盖时，整个青云山脉的地脉灵气突然沸腾，护山大阵的二十八星宿方位亮起血光。
殿外传来锁链崩断的巨响，被玄霄子封印在碑中的古魔残肢开始苏醒。
玄霄子突然捏碎传讯玉简。
千里外的药庐深处，某盏沉寂百年的命灯倏然复燃。
正给伤员包扎的医修慕秋手一颤，金疮药洒在昏迷的六师弟伤口上——那伤口竟浮现出与林渊相同的魔纹。
她猛然转头望向密室，历代门主禁闭的心魔镜正在渗出黑血，镜面映出的却是陆明羽在魔殿轻抚林渊本命剑碎片的画面。
"大师兄的剑..."慕秋袖中的银针尽数落地。
那些碎片上附着的残魂正在哀鸣，而她亲手系在剑柄上的平安结，此刻正在陆明羽掌心燃烧。
火焰舔舐过的丝线没有化成灰，反而融成血线缠上对方手腕，勾勒出古老的情蛊图腾。
魔殿地宫传来锁链挣动声。
陆明羽皱眉望向震动源，本该被蛊虫控制的三长老尸身突然暴起。
老人浑浊的瞳孔变成竖瞳，枯手如利爪刺向他丹田："少宗主不会真以为，老朽看不出你体内流着魔尊血脉？
"沙哑的狂笑震落梁上灰尘，那声音分明是二十年前被玄霄子斩杀的万毒老祖！
林渊突然按住心口。
正在给他渡灵力的玄霄子指尖一顿，师徒俩同时看向东南方——镇魔碑原址升起血色光柱，碑文中被抹去的"渊"字正在重组。
林渊新生出的仙骨开始灼烧，那些嵌在骨髓里的青铜钉发出共鸣，将他强行拽向光柱方向。
"别动！
"玄霄子挥剑斩断牵引红光，剑锋割破自己手腕。
血滴在林渊眉心魔纹上，竟暂时压制住了暴走的禁咒。
白发剑尊从虚空抓出布满裂痕的命牌，上面属于林渊的名字正在渗出金血："当年剖你半魂补阵是师尊之过，但这次..."山崩地裂的轰鸣淹没了后半句。
魔殿穹顶被巨型骨爪撕开，古魔的脊椎骨刺破云层，每节骨缝都嵌着青云门弟子的本命法宝。
陆明羽在坍塌的王座前笑得癫狂，他脚下蔓延的血阵正在吞噬三长老的修为："师兄你看，你护着的苍生，连半柱香都撑不过啊。
"林渊在剧痛中咬破舌尖。
当玄霄子以身为阵困住魔殿时，他借着禁咒共鸣撕开空间裂缝。
新生出的左手骨最先触到陆明羽的护体魔气，那上面附着的优昙花香让他恍惚了一瞬——正是这刹那的分神，令他没能躲过穿胸而过的噬魂钉。
"你果然会来。
"陆明羽转动钉柄，看着林渊灵体逐渐透明。
他腕间的情蛊血线突然勒进皮肉，暴露出心口跳动的魔核："知道当年我为什么偷学禁术吗？
因为师尊抽你魂魄补阵那晚，我在镇魔碑后看见了..."魔核表面浮现的画面让林渊瞳孔骤缩。
暴雨夜的山洞里，十五岁的玄霄子抱着个濒死的少年。
白发剑尊那时还未入道，正颤抖着将某种金色液体渡入少年口中。
当林渊看清少年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时，陆明羽突然捏碎魔核，迸溅的碎片化作囚笼困住两人。
"没想到吧？
你不过是师尊为复活故人炼制的容器..."陆明羽的唇擦过林渊耳畔，这个角度像极了他们儿时玩闹的模样。
魔气顺着噬魂钉疯狂涌入，却在触及灵台时被突然爆发的金光反噬——林渊残魂深处，竟藏着半枚刻有玄霄子生辰八字的同心玉！
整个魔殿开始坍塌。
玄霄子的镇魂剑破空而至，剑身缠绕着从自己体内抽出的情丝。
林渊在意识消散前，看见师尊的白发寸寸成雪，而那些雪沫落地即化为锁链，将暴走的古魔残肢重新拖回地底。
"活下去..."同心玉裹着最后的神魂坠入灵泉时，林渊听见玄霄子三百年来第一次唤他乳名。
泉水深处睁开九双血瞳，青铜残片拼凑成棺椁将他吞没，碑文缺失的"渊"字在棺盖彻底闭合前，突然亮起一线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