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把我的脚趾折断，做成了三寸金莲。每当她去东屋睡觉，我就会踮起小脚，
推着石磨不停转圈。我妈说只要转够九九八十一圈，弟弟就会住进她的肚子里。
我这样转了九年。九年间我妈生了七个儿子，却还是不肯停下来。后来我才知道，
那七个儿子，没有一个是我爸的种。1我奶烧头七那晚，我爸请来了村里的张婆子。
张婆子抽着烟袋进屋，吊着眼尾看我。“几十年没人找我帮着裹脚了，你们家倒是新鲜。
”我爸干巴巴地笑着，给张婆子手里塞了一百块钱。随后去院子里捉了两只大公鸡。
开膛破肚后，抓着我的两只脚就塞进了鸡肚子里！鸡肚子热乎乎粘腻腻的，
没死透的鸡不停在我脚上挣扎。我吓得哇哇大叫！直到两只鸡都不动了，
我爸才把我的脚提出来，放在清水盆里洗了洗。做完这些。张婆子把我接过去。
她抓起我的右脚，让出大脚趾，拢着余下那四个脚趾头，往下用力一掰。嘎嘎两声，
骨头断了。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浑身哆嗦着，一个劲儿地问我妈。“妈，裹完了吗，
裹完了吗？”我妈还是那副长年麻木的表情，没什么反应。我以为这就痛完了。
却见张婆子直接打碎了两个碗。她把碎碗碴儿拢巴拢巴，垫在我脚底下。拿起长长的裹脚布，
一圈圈往上面缠。碗碴儿割破了皮肉，我紧紧抠着我妈的胳膊，哭着让她放了我。
我妈反倒把我按得更紧了。缠完左脚，还有右脚。终于，两只脚都缠好了。我瘫在我妈怀里。
张婆子喝了碗凉茶，拿上一百块钱，拎着两只死公鸡走了。那晚，我疼得睡不着。
听到村东头远远传来王富贵打老婆的声音。他婆娘一直在猪圈里养着，
一挨打就叫得跟杀猪一样。我更睡不着了。我爸翻了个身，跟我妈说。“看看，
幸亏我把你买过来，你要是留在老王家，过得就是这种日子。”我妈好像睡了，没搭话。
第二天一早。我爸去把放着大磨盘的东屋打扫了一遍，还上了香。他冲着磨盘嘀嘀咕咕的，
求我奶保佑我妈生儿子。我有些奇怪，我奶的坟包就在不远的山上。
我爸为啥冲着大磨盘跟我奶许愿。吃饭的时候，王富贵的妹子王芸来跟我爸要债。
我妈原来是王富贵的媳妇。买来没多久，我妈就跑了。被抓回来后，王家要把她打死。
我奶看我妈可怜，就求了个情，把我妈买过来给我爸当媳妇。可是我家是村里最穷的，
拿不出那么些钱，只能欠着一点点还。现在我五岁了，我爸还欠王家八千没还完。一进门，
王芸见我在饭桌上吃白面馍和炒鸡蛋，阴阳怪气道。“焦蔫巴，你有钱让女子上桌吃好的，
没钱还你那买媳妇的债？”我妈原本木然的眼睛动了动，突然跟王芸说。
“丫头裹脚遭了大罪，给点好吃的哄哄她。”被王家打过那一次后，我妈伤了脑袋。
到我家后再没跑过，不过说话办事总是慢半拍。王芸瞪了我妈两眼。“一个女子，
有什么可心疼的？”其实，我上桌吃饭，也不过才七天。七天前我奶要死的时候，
家里来了个和尚。他问了我的八字后，跟我爸说。“你家这女子啊，
裹上一双她奶那样的小脚好好养着吧，得指望她推磨求子。”打那以后，
我爸才肯让我上桌吃口好的。我爸见王芸不高兴了，一瞪眼，抬手扇了我妈两巴掌。
“臭婆娘，哪有你说话的份！”然后他红头胀脸地把王芸喊到屋外。用手指着我，
不知道说了些啥。王芸半信半疑，“真假？你女子裹了小脚推磨，你婆娘就能生儿子？
”我爸点点头。王芸没再催债，走了。一个月后，我勉强能走路了。有天晚上，
我爸把我妈撵到东屋去睡。我家有两盘磨。东屋里是盘大的，大到上面能睡人。
院子里还有盘小的，只有脸盆那么大。我妈进东屋后，我爸把我抱到屋外的小磨前。告诉我。
“丫头，一会儿有个伯伯进屋帮你妈拉磨。屋里头的磨转起来，你就在外面推这盘小磨。
啥时候爸喊你停，你再停。”我有些害怕，“爸，推磨脚疼。”我爸塞我兜里两块糖。
“丫头听话，你推磨，你妈就能生弟弟了。”我妈嫁给我爸头一年就生了我。以后再没开怀。
所以我妈我爸在村子里一直抬不起头来。想起平日里大家伙骂我爸是绝户头子的那些话。
还有我爸动不动就打我妈出气的样子。我乖巧地点了点头。那晚，
我家门口停了一辆黑色的小汽车。王芸领着一个男人下车，把他送进了东屋。
那个男人进去没多久，磨盘就转起来了。我也开始推起小磨转圈。那晚，
我的脚像踩在刀尖上，又像踩在碳盆里。我一边哭一边推磨，
时不时地听到东屋传来奇怪的声音。除了我妈和那个男人的喘息声。还有我奶的叹气声。
我很害怕。但想到妈妈就能生弟弟了。我就忍了下来。我爸没骗我，一个月后，
几年都没开怀的我妈就怀上了。又过了九个月，我妈生了。是个男娃。
2我在院子外头的李子树下坐着。看着产婆里里外外地忙活。过了一会儿，
屋子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我爸没在家，产婆就朝我招手。“丫头快来看看，
你妈又给你生了个弟弟。”我摇摇头，没动地方。从我第一次推磨开始，九年过去了。
这已经是我妈生的第七个儿子了。没啥稀奇的。她要是生个闺女，我或许还能看上一眼。
五岁时第一次推磨后，我妈就生了个儿子。结果弟弟刚满月，
就被那个帮我妈拉磨的伯伯给抱到小汽车上拉走了。我哭着不让我爸把弟弟送人。我爸说，
“丫头你别着急，等你妈再生了，咱就留下。”结果一胎接一胎。每一个都被人开车抱走了。
所以我麻木了，看都不想看那些刚生出来的男娃。而且我已经知道了。那些男娃，
没有一个是我爸的种。十个月前的一天晚上，王芸又领来个开小汽车的男人。
那晚他拉磨的时间特别长。我八十一圈都转完了，屋里的磨还在转。我就挪到东屋去，
趴在窗上想提醒我妈一声。结果我看到。我妈躺在磨盘上，两个人都没穿衣服！
而他们身下那盘磨，根本没用人推。一直在自己转！我吓得一屁股跌在地上，
爬着回了自己的屋子。那晚，我想了很久。突然明白，
我爸为什么舍得将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儿子都送了人。因为那全是别人的种！
只是有件事我不明白，也很令我恐慌。就是那盘磨，为什么没人推，却在一直转。
……没多会儿，我爸回来了。他带着大金链子和大金表，身后跟着同样珠光宝气的王芸。
我爸进屋看了一眼。给产婆塞了五百块钱打发了。他一脸不满地坐在我身边的石磨旁。
跟王芸聊天。“村西边老马家说要给我三万，让我婆娘给他生个儿子，三万？
他怎么说得出口的？”王芸把剥好的瓜子瓤塞我爸嘴里，娇滴滴地哄我爸。
“你别跟那些没见过世面的生气！你婆娘这一胎人家给了二十万，下次我想再提提价。
”我爸拍拍她的脸，“你看着办。”我妈生第一个弟弟时，卖了五万。后来价钱越来越高。
我爸成了村里的首富。现在再没人喊他焦蔫巴。所有人见他，都会点头哈腰地喊上一句焦哥。
王芸也不是九年前为了八千块钱骂我爸是个屁的王芸了。她公开和我爸搞在了一起。
我爸不但不怕我妈生气，还经常带王芸回我家睡觉。因为王芸是村长的闺女。
这村里所有的女人也都是经她的手买进来的。所以，没人敢得罪她。我爸跟王芸腻味够了，
看了我一眼。“丫头，你去东屋打扫一下，再上柱香，对着磨盘叨咕一下，
就说你妈又生了儿子。”我脚太小，干活慢，在里面墨迹半天，才把我爸交待的事做完。
从东屋出来时，我爸和王芸没了影儿。我妈在屋里喊饿。我熬了粥，
拌上红糖和煮鸡蛋给端了进去。弟弟正趴在我妈胸前吃奶。我妈跟个死人似的，
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我把粥放下，回身要走，我妈突然拉住我。“丫头，
今天是你和你奶的生日，你做两碗面，自己吃一碗，给东屋供一碗。
”3我和我奶的生日是同一天。我奶活着时候，一直说我们祖孙有缘。所以即便我是个丫头，
他也特别喜欢我。我听村里人说过，我奶也是我奶买过来的。因为我奶漂亮，
又有一双三寸金莲，我奶当初还花了大价钱。我奶没死的时候，总跟我说裹脚有多痛苦。
还说我命好不用遭这个罪。可我奶不知道，她死之前家里来的那个和尚，
撺掇着我爸给我裹了脚。……我去厨房做了两碗面。刚到东屋把面碗放到磨盘上。
王芸回来了。这是她第一次进我家东屋。她说我爸出去打牌了，她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特意从镇上给我订了蛋糕。她给我切了一块蛋糕。然后抓起我的小脚，“丫头，
你这脚疼不疼。”“疼。”王芸帮我揉了揉。跟我说，“丫头，你知不知道我是你亲姑姑？
”村子里早有风言风语，说我妈被我爸买回来的时候，肚子里已经揣上了王富贵的种。
所以嫁过来没到九个月就生了我。我爸却坚持说，我是早产。我放下蛋糕，机警地盯着王芸。
王芸笑了，“你别害怕，姑姑没想把你要回去，姑姑就是想给你爸生个儿子，
你能不能帮忙推次磨？”这两年，王芸一直想嫁给我爸。她跟我爸提了好几次，让他娶她。
我爸说不行，“我还得留着丫头她妈生儿子赚钱呢。”王芸哄我爸，“反正你俩也没扯证，
她又是个傻子，咱俩结了婚照样把她养家里生娃不就得了？”我爸还是不同意，“和尚说了，
我要想生男娃，得丫头主动去推磨。你嫁进来，万一丫头不高兴不去推，上哪儿要男娃去？
”我没想到，我爸不吐口。王芸就来找我了。她想和我爸生个男娃，逼我爸结婚。我不出声。
王芸塞给我几个巧克力。“丫头，要是姑姑能怀上弟弟，就跟你爸说，以后都不让你推磨了，
你妈也不用再生娃卖钱。我在镇上买个房，送你去上学。”我们村里没学校，镇子里有。
村里的孩子每天徒步上下学。可我是个小脚。我走不动，所以一直没读书。
就我妈清醒的时候，教我认过几个字。我做梦都想去上学。就点头同意了。
弟弟满月那天晚上，王芸又带人回村了。人家把弟弟抱走后，
王芸特意把买来的饭菜摆到桌上。招呼我和我妈一起吃。吃饭时，王芸给了我爸二十万。
“这胎的钱都给你，我一分没留。”我爸看着火红的票子高兴得不行，收进柜子里后，
多喝了好几杯。不久，我爸就双眼通红，盯着王芸的眼神就跟饿狼一样。
王芸这时叫我陪她去厕所。结果她钻进了东屋，爬到了磨盘上。“丫头去跟你爸说我在这屋，
一会儿你爸进来了，你就去外面推磨。”她一边说一边脱裙子。
我突然听见我奶重重的叹息声。可王芸却好像听不到。我撒开一双小脚扭头就跑。
颤巍巍地刚回到厨房，就见我爸冒着一头热汗出来找王芸。我指了指东屋，“王姨去那屋了。
”我爸变了脸色，急匆匆往那边跑。可进去后没多久，人不但没出来，磨还转起来了。
东屋传来我奶一声接一声的叹息，跟王芸大呼小叫的声音缠在一起。我吓得腿软，
好不容易摸到小石磨旁。刚刚握住推杆。就听见我爸一声大叫。他赤裸着身子，浑身是血，
连滚带爬地从东屋蹿了出来。“磨……石磨吃人了！快来人啊，王芸被石磨碾死了！
”4满院子都是血腥味和血臭味。邻居听到我爸的喊声，陆续从家里出来。大家掩着口鼻，
凑到东屋门口去。有两个女人直接就吐了。我吓得瘫在小磨旁，站都站不起来。
我妈这时从屋里出来了。她先把我抱进屋，又找了套衣裳给我爸换上。没一会儿，
王家人闻风闯了进来。去东屋看了一眼后，王富贵直接揪起我爸脖领子就给了两拳。
我爸倒在地上，他那张脸上，自己的血和王芸的血混在一起。我从窗子看过去，
都要呕出来了。我妈给我爸送过衣裳后就回屋搂着我。她身上还有奶香味。我抬头看着她。
她好像比从前看着清醒了点。我往她怀里拱了拱，“妈，我害怕。”我妈拍了拍我，“别怕，
从今往后丫头就不用推磨了，你爸也不用再锁你，这是好事。”我八九岁那年，
因为眼馋同龄孩子上学，就想试试看，用自己的小脚走到镇上得花多少时间。那天，
我没提前告诉我爸。早起时候偷着跟那些上学的娃后面就走了。可我走走歇歇，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才只是出了村。那时候脚已经疼得一步都走不了了。
还好被回村的王芸给看到了。那会儿我爸也已经发现我没了。他在村子里找了个遍，
也没见到我半个影子。后来，王芸把我抱回了家。我爸急了，狠狠打了我一顿。打那儿以后，
只在我爸不在家，就会把我锁在石磨旁。开始我不明白。觉得我妈都能生儿子了，
他们干吗这么在乎我这个丫头。后来我才明白。我爸怕我丢，不是因为喜欢我。
而是因为没有我推磨，我妈就生不出儿子。……外头闹闹哄哄很久，总算安静下来了。
王芸的家里人扯着我爸进了屋。王芸年纪很轻的时候就跟一个外地结了婚，
那男人就是做拐卖妇女生意的。王芸就跟着他一起干。但没两年，她男人就死了。
王芸没再嫁人，她自己在外头继续搞这个营生。时不时会回娘家来，
把带回来的女人卖给村里的单身汉。所以王芸的身后事，只能由她娘家的爹和大哥做主。
王富贵进来时，上我妈身边转了一圈。他盯着我妈的胸脯看个不停。
还是他爸着急解决王芸的后事，才把他叫了回去。王家人说，让我爸给一百万。否则就报警，
告我爸谋杀。我爸捂着头说自己没这么多钱。这些年，我爸卖儿子是挣了不少。
但前期只是卖个五万八万的，就今年卖得最高，得了二十万。除去他自己花销掉的。
我估计我爸手里也就剩个五六十万。最后，我爸被逼着拿了六十万。还签了十万的欠条。
这事儿才算完。王家人掀了磨盘，收了王芸的尸骨。我爸吓得堆了裆，不肯再去东屋。
后来还是我妈带着我，用了好多桶水，才把东屋的血都冲干净了。第二天，我爸发烧了，
一直没起床。我吃了饭后，去问我爸。“爸，今天还上香不？”我爸满脸通红，
从被子里露出头来吼我。“上个屁的香！老子差点死那盘磨上！幸亏王芸在底下，
这要是我在底下躺着，昨天夜里死的就是我！”我被我爸吓得大气儿不敢出。
连忙从屋里退出来。我妈在那屋跟别的男人睡了可不止一次。怎么一直都好好的。
为啥王芸和我爸睡了一次就出人命了？我想不明白。后来干脆不想了。
但我还是去东屋上了柱香。因为害怕，还是拉着我妈一起去的。
我还特意带上从前我给我奶叠的金元宝烧了几个。我妈跟我一起把金元宝往盆里扔，
烟雾腾起来的时候。我看到我妈哭了。打我记事起，我妈就没在我面前掉过眼泪。
我妈在生儿子之前，时常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被我爸打。那时候我奶在世，经常护着我妈。
每次我妈挨了打，总是一副没疼在她身上的样子。
她从不像王富贵现在养在猪圈里那个女人那样，歇斯底里地哭叫。所以村里人都说，
我妈脑子坏了。我伸出手给我妈擦泪，“妈，你哭什么。”我妈摇摇头，没说话。
我又问我妈，“这磨盘已经被掀了，以后你不用再生孩子了，不高兴吗?”我妈点点头。
但她突然指了一下石磨下的一块薄薄的石板。说，“你奶还在里面，得想办法放她出来。
”我吓了一跳！“妈，我奶已经被我爸埋山上了，怎么会在这里？”我这时才发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