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镇·西市·酉时三刻
青石镇被雨幕笼罩,阴沉沉的天空像是一块沉重的铅板,沉甸甸地压在人们心头。细密的雨丝如牛毛般纷纷扬扬,没完没了地飘落,将整个小镇浸润在一片湿漉漉的氛围中。百草堂那褪色的朱漆檐角下,陆青崖孤独地蜷缩着,身形单薄得如同一片飘零的树叶。
他面容消瘦,面色有些苍白,几缕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头。双眼却透着坚韧与不甘,凝视着掌心那三枚沾着铁爪狼血的铜钱。雨水顺着龟裂的瓦当,“滴答、滴答”有节奏地落下,在他脚边溅起小小的水花,与从左肩爪痕处不断渗出血液混在一起,缓缓汇成蜿蜒的血溪,散发着淡淡的血腥气。
“就这么几枚铜钱,能撑多久呢……”
陆青崖心中满是无奈与苦涩。自幼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的他,为了生存,不得不冒险去黑风岭采药。今日,为了多挣两枚铜钱,他咬咬牙跨过了猎户们用兽骨串成的警戒线,深入黑风岭更深处,却不想遭遇了铁爪狼,虽好不容易逃脱,却也受了伤。
“叮——”
铜钱坠入水洼,溅起微小的水花,清脆声响同时,玄铁靴跟碾碎指骨的闷响如重锤般撞入陆青崖耳中。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冰冷地盯着积水里扭曲的倒影,只见赵明轩那张保养得宜、白里透红的脸,此刻因兴奋而涨得通红,神色间满是扭曲的快意。
赵明轩是赵家少爷,平日里在青石镇仗着家族势力,骄横跋扈。他故意晃动着腰间玉佩,孔雀蓝流苏轻轻扫过陆青崖开裂的唇角,似在刻意羞辱。“这不是我们青石镇的‘修仙奇才’么?”赵明轩拉长语调,阴阳怪气地嘲讽道,“听说你昨日又去测灵台了?就你这无窍之体,也配摸仙家法器?别在这丢人现眼了!”
周围围观的镇民们发出一阵窸窣的嗤笑。卖炊饼的王瘸子别过脸去,脸上满是不忍。他清楚记得三年前那个暴雨如注的夜晚,陆家娘子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紧紧攥着测灵石,眼神中满是对儿子的期望与不舍。青石板上蜿蜒的血迹与雨水交织,在黎明前诡异的凝成星图,那一幕,至今仍让他心有余悸。
“你娘就是被你克死的灾星!”赵明轩的话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刺进陆青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陆青崖的瞳孔深处,仿佛有星河倒卷,愤怒、痛苦、不甘等情绪如汹涌的潮水般翻涌。他又想起了母亲枯槁的手腕上浮起的青黑脉络,那些在雨夜里闪烁的星纹,如恶魔的触手般顺着血脉爬上她的脖颈。濒死的母亲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测灵石按在他心口,那一刻,原本冰凉的玉石突然变得滚烫,仿佛要将他的心炙烤熔化,那种灼痛,至今刻骨铭心。
就在陆青崖内心痛苦翻涌之时,破空声陡然炸响,如同一道惊雷撕裂雨幕。一把断剑带着凌厉的气势,擦着陆青崖耳畔飞过,“噗”的一声,直直钉入青石板中。断剑的蟠龙纹剑柄爆发出耀眼青光,光芒如同一轮小太阳,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同时产生一股强大的冲击力,瞬间把赵明轩震飞三丈之远。赵明轩在空中如断了线的风筝般翻滚,重重摔在地上,溅起一片水花。
陆青崖怔怔地看着积水中的剑影,眼中满是震惊与疑惑。他认得,这分明是祠堂供桌上斩妖仙人的残剑。此刻,剑脊上暗红的血槽正吞吐着幽光,仿佛在向世人诉说着它曾经的辉煌与神秘力量。“这剑为何会突然出现?又为何会帮我?”陆青崖心中思绪万千。
“天...天剑宗!”赵家护卫惊恐的尖叫卡在喉咙里,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围观众人见状,吓得惊慌失措,如同惊弓之鸟般作鸟兽散。只剩下陆青崖跪坐在雨幕中,指节因之前的挣扎而传来的剧痛,在此时仿佛也变得遥远。他缓缓伸出颤抖的手,想要触碰那柄剑,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牵引着他。当他的手指触碰到蟠龙逆鳞时,逆鳞瞬间划破指尖,一滴殷红的血珠缓缓坠入剑纹。
刹那间,整条长街的积水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炽热的火种,突然沸腾如熔银。热气疯狂蒸腾而起,形成一层厚厚的白雾,弥漫在整个街道。白雾中,断剑的幽光愈发强烈,仿佛在回应着陆青崖的鲜血。陆青崖望着眼前这奇异的景象,心中既紧张又兴奋,他隐隐感觉到,自己的命运或许将因这把剑而彻底改变。
妖兽山脉·古槐林
子时的妖兽山脉,仿佛被一层阴森恐怖的黑纱所笼罩,弥漫着腐殖质刺鼻的腥气。陆青崖手持火折子,小心翼翼地拨开垂落的毒刺藤。火折子昏黄的光晕在黑暗中摇曳不定,只能勉强照亮身前一小片地方,四周的黑暗如同张牙舞爪的巨兽,随时准备将他吞噬。
突然,一阵轻微的“沙沙”声传来,如同鬼魅的低语,让陆青崖的神经瞬间紧绷。他定睛看去,只见十二道黑影正以一种诡异而流畅的韵律在林间腾挪穿梭。他们身着血色斗篷,行动间悄无声息,只有斗篷拂过草丛时发出微弱声响。斗篷上鬼面纹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磷光,如同一只只阴森的眼睛,这正是暗影阁独有的“鬼踪步”。
“看来是被盯上了。”陆青崖心中暗叫不好,但他自幼在困境中长大,养成了坚毅果敢的性格,并未慌乱。他迅速回忆起母亲生前教他的小术,悄悄从怀中掏出荧粉,不动声色地撒入袖口。那些号称化影无形的杀手,此刻雾化的身躯上逐渐浮现出萤火虫般的青斑,在黑暗中闪烁不定,如同点点鬼火。
“西北风……”陆青崖贴着潮湿冰冷的岩壁,一边轻声低语,一边仔细观察着杀手们的行动轨迹和风向。凭借着对环境的敏锐感知,他判断出杀手们的方位。随后,趁着杀手们因追寻错误方向而出现的短暂间隙,他猫着腰,如同一道黑色的影子,迅速钻进古槐盘虬的树洞。
树洞深处,腐叶堆积如山,散发着一股腐朽的气息。在腐叶堆里,躺着一位奄奄一息的青袍修士。陆青崖刚一靠近,修士便突然睁眼,那双眼眸虽虚弱却透着一股锐利。眉心的剑纹明灭不定,如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仙长莫动。”陆青崖赶忙轻声说道,眼中满是关切。他不假思索地撕开衣摆,想要为修士止血。然而,他的手刚碰到修士的手臂,便猛地被扣住脉门。修士下意识地将灵力探入他体内,试图查看他的状况。就在这时,蛰伏在陆青崖血脉深处的黑雾像是被激怒的野兽,突然暴起反噬。一股强大而邪恶的力量瞬间爆发,如汹涌的暗流,直接将这位化神境的修士震出三丈之远。
洛长风重重地撞断古槐,摔落在地,口中喷出一口鲜血。他满脸震惊,死死盯着陆青崖,终于看清少年眼底转瞬即逝的星轨。那些在经脉中游走的黑气,与三十年前他在极北冰原见过的归墟遗族如出一辙。记忆中的雪原上,驾驭黑雾的骑士仅仅一眼,便让千里之地冰封,他们的瞳孔里仿佛蕴含着无尽的神秘与恐怖力量……
“归墟……”洛长风艰难地咳出一口血,血珠落在落叶上,瞬间灼出青烟,“难怪能看破鬼踪步……”
青石镇祠堂.丑时初刻
就在此时,雷鸣如万钧之力撕裂夜幕,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震碎。与此同时,祠堂的沉香木供桌在强大力量冲击下轰然炸裂,木屑如暗器般四处飞溅。陆青崖嗅到了那熟悉的安魂香气息,那是母亲生前亲手调制的味道,带着温暖与安宁的回忆,此刻却在这紧张危险的氛围中显得格外突兀。
暗影阁首领,身着黑色劲装,身材高大魁梧,脸上戴着猩红面具,缓缓从烟雾中走出。面具下传来如同金属摩擦般刺耳的笑声:“洛长老,你躲得可真够深的,不过,今天就是你的死期!”说罢,他手中弯刀猛地劈下,刃口的鬼面纹突然睁开双眼,喷出浓浓的黑雾,黑雾瞬间凝成九道粗壮的锁链,如九条狰狞的黑色巨蟒,向着陆青崖和洛长风席卷而去,锁链所过之处,空气仿佛被撕裂,发出“滋滋”的声响。
“左七!”洛长风一边大声呼喊,一边用染血的手指在少年掌心迅速画出剑符。随后,陆青崖猛地撞向青砖墙,借助反作用力改变自己的位置。就在他撞墙的刹那,弯刀的气浪如同一把锋利的镰刀,削断了他半缕黑发。在机关转动的轰鸣中,他瞥见母亲牌位背面浮现出神秘星图——与三年前那个雨夜,测灵石在他掌心灼出的图案一模一样。
“这星图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为什么每次关键时刻都会出现?”陆青崖心中充满了疑惑与不解,但此刻,暗影阁首领的攻击如狂风骤雨般接踵而至,他根本无暇思考这些。
崩塌的甬道里,断剑像是感应到了陆青崖的危机,突然发出激昂的龙吟,声音在狭窄的甬道里来回激荡,震得人耳膜生疼。断剑飞到陆青崖身旁,陆青崖毫不犹豫地握住断剑,刹那间,他的瞳孔仿佛宇宙爆炸,炸开万千星辰。蟠龙逆鳞再次刺破掌心,殷红的血珠悬浮在空中,随后串联成血色星轨。那些刻在石壁上的剑痕像是被赋予了生命,突然活了过来,化作一条条游龙在虚空穿梭,龙吟声此起彼伏。
洛长风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与激动,他的声音因为震惊而微微颤抖,仿佛从深海传来:“周天剑阵...竟是周天剑阵...”
暗影首领的弯刀停滞在半空,他的眼中第一次闪过一丝慌乱。只见一位白发女子自剑身缓缓浮现,她身姿曼妙,宛如仙子下凡。鎏金瞳孔中映出少年破碎的魂魄,透着一种神秘而空灵的气息。她指尖轻点陆青崖眉心,三千青丝无风自动,衣袂飘飘,宛如仙人临世。“记住,剑是饿的。”她的声音如同天籁,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话音刚落,黑焰自陆青崖每个毛孔喷涌而出,仿佛他整个人变成了一座喷发的火山。他的咆哮带着双重音色,仿佛是来自地狱与人间的交织。断剑划过玄奥轨迹,在空中留下一道道黑色的光影,暗影堂的九幽锁链瞬间被反噬的黑焰吞没。黑焰如同贪婪的恶魔,疯狂吞噬着锁链,发出“滋滋”的声响。
剑锋穿透暗影首领心脏的刹那,杀手在星河倒映的瞳孔里看见白骨垒砌的剑冢,无数残缺的剑灵从剑冢中爬出,向着他伸出锋利的利爪,仿佛要将他拖入无尽的黑暗深渊。
“归墟...不…不可能...归墟剑冢明明在…”暗影首领灰飞烟灭前的哀嚎充满了恐惧与不甘,最终被黑焰彻底吞噬。陆青崖跪倒在地,掌心黑色剑丸吞吐幽光,仿佛在诉说着战斗的胜利。地宫四壁渗出血泪,如小溪般汇聚成河,血珠在他脚下缓缓凝成箴言:
“归墟醒,天道崩;剑主出,轮回终。”
晨雾被剑气撕开裂缝时,阳光艰难地穿透云层,洒下几缕微光。洛长风用最后一丝灵力封印了陆青崖暴走的经脉。老修士布满裂痕的手掌按在少年心口,气息微弱但语气严肃:“此力每用一次,你与天道的因果便深一分。日后行事,切不可鲁莽。”
洛长风的身躯如同朽木般缓缓倒下,生命的气息正从他那残破的身体中迅速流逝。陆青崖急忙扑上前,想要扶住这位受伤的长老。洛长风面色如纸,嘴唇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一块温润的长老玉佩交到陆青崖手中。他的眼神中透着坚定与期许,断断续续地说道:“孩……孩子,拿……拿着这玉佩,去……去天剑宗修行……”话毕,他的手无力地垂下,就此溘然长逝。
陆青崖紧握着玉佩,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洛长风离世的悲痛,又怀揣着对未来的迷茫与期待。他小心翼翼地将洛长风的遗体安置好。
陆青崖望向青石镇,只见赵家大宅屋檐下,赵明轩正颤抖着捏碎传讯玉符,脸上满是惊恐与不甘。千里外的九幽祭坛上,青铜古镜突然映出星空瞳眸,蛛网般的裂痕在镜面悄然蔓延,仿佛预示着一场巨大风暴的即将来临。
断剑入鞘的轻吟惊飞寒鸦,声音在寂静的山林中回荡。陆青崖背起断剑,少年最后回望祠堂废墟,母亲牌位的残片在朝阳下泛着奇异的光泽,像是在默默诉说着过去的故事。直到很久之后他才知道,牌位背面刻着归墟古语写就的预言:
“那当星辰坠落眼眸,永夜将携剑归来。”
些被刻意遗忘的记忆正在重组——三年前雨夜窗外的鬼面刀光,母亲咽气前瞳孔里闪过的星芒,以及此刻血脉深处苏醒的...
饥饿。
那是一种源自灵魂的空洞,仿佛有无数张开的嘴在啃食五脏六腑,让他痛苦不堪。陆青崖按住痉挛的胃部,脸上满是痛苦之色,突然想起剑灵消失前最后的低语。黑焰在经脉中蠢蠢欲动,如同饥饿的猛兽在咆哮。他能清晰感知到十里外铁爪狼群躁动的血气,那些血气仿佛是美味的诱饵,吸引着他体内的力量。
断剑在鞘中发出饥渴的嗡鸣,仿佛在催促着陆青崖,去寻找下一个猎物,去释放那股压抑已久的力量。而陆青崖哪里知道,自己的命运,从此将与这把断剑,与归墟之力,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一场波澜壮阔的冒险,才刚刚拉开帷幕。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眼神中充满了坚定与决然,迎着朝阳,迈出了走向未知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