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收旧书吗?”
玻璃门被推开带起铜铃响动,穿涤纶衬衫的老头腋下夹着报纸卷。
我首起腰,后颈传来喀啦脆响。
这姿势保持太久,脊椎都在***。
“您先坐。”
我拎起青花瓷茶壶给他倒水,指腹在壶身“大清乾隆年制”的底款上蹭了蹭。
釉面太润,火气未消,上周刚收的景德镇高仿,进价二百八。
老头浑浊的眼珠盯着博古架转悠:“你这儿......有真东西么?”
我差点笑出声。
朱雀大街十三家古玩店,就数我“听泉斋”最实诚——门口明码标价写着“工艺品专卖”。
真要淘老货的早奔潘家园了,来我这儿的都是图个新鲜。
“您说笑了。”
我把茶杯推过去,“真要祖传的宝贝,谁舍得摆店里?”
老头从报纸卷里抖落出一本线装书。
泛黄的宣纸边角蜷曲,书页间夹着几片干枯的玉兰花瓣。
我戴上白手套,指节刚碰到封面就顿住了。
霉味混着沉香味往鼻子里钻。
不是做旧药水,是真正的老书陈味。
翻开扉页,朱砂画的符咒歪歪扭扭,像是孩童涂鸦。
“鬼画符啊。”
我随口调侃,指腹突然触电般发麻。
那些凌乱的朱砂线条在视网膜上扭曲重组,竟拼凑出“万历三十七年孟春”的字样!
老头突然抓住我手腕:“你能看懂?”
我后背撞上博古架,乾隆粉彩鼻烟壶应声而落。
在瓷器碎裂声中,那枚墨玉扳指不偏不倚套上我拇指。
冰凉的触感蛇一样缠上来,眼前闪过走马灯似的画面:穿长衫的男人在油灯下画符,朱砂掺了鸡冠血;戴瓜皮帽的商贾捧着书跪在祠堂;泛黄的纸页被塞进桐木匣,埋进苏州河边老柳树下......“小伙子?”
老头的声音把我拽回现实。
鼻尖渗出冷汗,扳指紧得快要勒进肉里。
货真价实的明代古籍,还是道门失传的《镇煞录》!
这要是被圈里人知道,朱雀大街明天就能被铲地三尺。
“五百。”
我强装镇定,“就当收个残本。”
老头咧嘴笑出黄牙:“我要五万。”
“您这就没意思了。”
我作势合上书页,心脏在肋骨下狂跳。
听泉斋账上只剩六千三,连这个月水电费都悬,但错过这宝贝我能悔三年。
柜台下的脚悄悄勾住报警器。
这老头手背有陈年烫伤,虎口老茧是常年握枪的形状。
上周西街玉器店刚被抢,据说劫匪就是个乔装的老头......“要不这样。”
我摸出香烟递过去,“您留个电话,我找师傅掌掌眼?”
老头突然抄起砚台砸来!
我偏头躲闪,后脑勺撞在多宝阁上。
元代青花梅瓶摇晃着坠落,被我一个恶狗扑食接住。
开玩笑,虽然是高仿也值八百块呢。
玻璃门突然被推开,薄荷香先飘进来。
“陆川你又打架?”
苏棠抱着教案站在逆光里,马尾辫梢沾着木樨花。
她今天穿了淡青旗袍,开衩处露出的小腿比德化白瓷还晃眼。
老头见状夺门而逃,古籍都不要了。
我瘫坐在满地瓷片中苦笑:“苏老师,您这比110好使啊。”
“少贫。”
她蹲下来查看我额头,“上星期是赝品纠纷,上个月是假币案,你们古玩行当的治安贡献率快赶上隔壁酒吧街了。”
我嗅到她发间若有若无的檀香。
这姑娘在文物局实习半年,倒沾了老学究的做派。
正要调侃,拇指突然灼痛。
墨玉扳指浮现暗红纹路,像血管在玉石里跳动。
“这是什么?”
苏棠伸手要摸。
我触电般缩回手:“地摊货!
两块钱三个,你要喜欢明天送你一打。”
她翻了个白眼,纤长手指划过《镇煞录》:“明晚雍和宫鉴宝会,缺个扛摄像机的,管饭。”
我盯着她旗袍领口若隐若现的银链子发呆。
那挂着枚玉蝉,沁色像浸过血。
去年在鬼市见过类似的,据说是含在墓主人口中的琀蝉。
扳指又开始发烫。
这次眼前闪过青铜鼎上的饕餮纹,还有苏棠惊恐的脸。
画面最后定格在漆黑墓道,岩壁上用朱砂写着八个字:开者即死,概不赊欠。
“陆川?”
我猛地惊醒,发现冷汗己经浸透衬衫。
苏棠正用湿巾擦我脸上的灰,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
要命,这距离能看清她瞳孔里的血丝。
“明晚七点,穿正式点。”
她起身时裙摆扫过我膝盖,“记得刮胡子,邋里邋遢的像什么样子。”
铜铃又响。
我对着玻璃门倒影龇牙,胡茬是有点扎眼。
等等,她怎么知道我要刮胡子?
夜色渐浓时,我终于研究明白扳指的玄机。
当它发热时触碰古物,就能看到”记忆残片“。
此刻它正套在景泰蓝香炉上,给我播放宣统年间太监偷运宫玩的场景。
微信突然弹出语音请求。
我手一抖,香炉差点栽进洗笔池。
“川哥!”
发小周黑鸭在视频里鬼叫,“雍和宫那个鉴宝会,听说有港商带汝窑瓷枕来!”
我把摄像头对准《镇煞录》:“明晚帮我看店,回头给你看个***的。”
“***这不是......”周黑鸭的胖脸挤满屏幕,“去年鬼市悬红三十万的宝贝?
姓陆的你这是要发啊!”
我赶紧静音。
楼道传来脚步声,是楼上张奶奶遛狗回来了。
这老太太耳朵比顺风耳还灵,上周还举报隔壁小夫妻半夜“装修”。
扳指突然剧烈震动。
书页无风自动,停在画着吊客煞的章节。
插图里的无脸人像在对我笑,朱砂符咒渗出猩红液体。
防盗窗咔嗒作响。
我抄起镇纸转身,看见窗外梧桐枝桠映在帘幕上,张牙舞爪像极了书中的恶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