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寒舟推开门时,冷香绫正在数第七遍。
她数剑痕时总爱用尾指绕着鬓发,青丝垂落处藏着枚银蝎簪。
"客官要什么酒?
"她问,眼角扫过对方腰间无鞘长剑。
剑身薄如蝉翼,沾着未干的血珠。
"杀人的剑,不必有鞘。
"叶寒舟抖落蓑衣上的雨水。
他右腕有道新伤,伤口像被蝎尾蛰过般发紫。
三日前在青龙会禁地盗取的铁匣正在怀中发烫,里面装着能颠覆江湖的十二封密信。
冷香绫轻笑时,腕间银铃轻响。
她斟酒的手极稳,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凝成漩涡。
"这是忘川酿。
"她说,"饮下可忘三日烦忧。
"酒香混着曼陀罗的甜腻,叶寒舟的剑尖己抵住她咽喉。
客栈外传来马蹄声。
二十八匹,蹄铁包着棉布。
叶寒舟瞳孔收缩——青龙会的追魂使向来只派二十八人。
冷香绫忽然握住剑身,血珠顺着霜刃滚落:"公子可知,七星剑派的摇光式破绽在何处?
"剑锋微颤。
十年前师门被灭那夜,师父正是用这招时被人刺穿膻中穴。
雨声中响起机簧轻响,二十八支淬毒弩箭穿透窗纸的刹那,冷香绫的银蝎簪己钉入梁柱。
整座客栈突然翻转,地板下露出寒光凛凛的刀阵。
"现在,"她在坠落的风声中说,"该谈谈你怀里的东西了。
"叶寒舟嗅到她袖中冷梅香,突然想起铁匣夹层那枚天玑玉佩——七星掌门信物,本该随大师姐葬身火海。
刀阵寒光映着冷香绫颈间血线。
叶寒舟五指扣住铁匣机关,却见她指尖挑着玉佩悬在刀锋之上。
"你该认得这个。
"玉佩内侧北斗星图正在渗出朱砂,那些星点竟在缓慢移位。
十年前师父临终前的话突然刺进耳膜:"北斗倒悬时,天玑指生门。
"叶寒舟的剑忽然转向,削落三柄斩向冷香绫的链子刀。
刀阵转动带起的罡风里,他看见二十八星宿的方位正在与玉佩星图重叠。
"青龙会总坛有七重死门,"冷香绫突然将玉佩按在铁匣锁眼,"但地底还藏着第八道门。
"机括咬合的声响仿佛毒蛇吐信,铁匣裂开的瞬间,十二封密信竟化作飞灰,唯留半张焦黄地图——正是玉佩星图缺失的角宿方位。
客栈地板突然传来震动。
那些插满毒弩的梁柱开始渗出血水,混着酒香凝成诡异的紫雾。
叶寒舟的剑鞘突然发烫,鞘身浮出与玉佩相同的星纹。
"你故意引我来此。
"他反手削断袭来的锁魂钩,钩刃上刻着青龙会独有的逆鳞纹。
冷香绫的笑声混在刀剑相击声中:"七星剑派真正的传人,本该死在十年前的火场里。
"她旋身时袖中射出七枚银针,钉入地图标注的七个星位。
地面轰然塌陷,露出底下奔涌的暗河,河面漂着数十盏未点燃的青铜灯。
追兵惊呼声突然变成惨叫。
那些沾到血雾的人开始抓挠自己的脸,皮肉脱落处可见森森白骨。
"醉忘川的酒气遇血成瘴。
"冷香绫拽着叶寒舟跃向暗河,"现在,该去看看师父们用命守住的东西了。
"青铜灯撞上佩剑星纹的刹那,河底升起庞然黑影。
那是艘覆满青苔的楼船,桅杆上悬着半幅残破的七星幡。
叶寒舟握剑的手突然剧痛,腕间紫痕蔓延成北斗形状——三日前在禁地中的蝎毒,竟与玉佩星图产生共鸣。
冷香绫割开他手腕放血,血珠滴在船首兽首像眼眶里。
"青龙会找了十年的东西,"她看着缓缓开启的船舱,"是七星剑派真正的掌门。
"锈蚀的舱门内传出铁链晃动声,二十八道锁链尽头,蜷缩着个被剜去双眼的白发老者,胸前赫然纹着完整的青龙逆鳞图。
暗河在青铜灯下泛着铁锈色。
冷香绫割破的伤口没有渗血,那些紫痕反而凝成北斗星图,在叶寒舟腕上缓缓流转。
"贪狼噬月,破军饮血。
"她指尖沾了点他腕间紫痕,"这毒本就是你命里的东西。
"叶寒舟盯着船首兽瞳里凝固的血珠:"就像这艘船注定要沉在忘川底下?
"铁链声突然变得急促,盲眼老者的指甲在船板抓出七道深痕。
那些痕迹恰好组成北斗勺柄的走向。
"你师父可曾教过《天枢注疏》?
"冷香绫忽然用剑尖挑起一盏青铜灯。
灯火穿过她发间银蝎簪,在舱壁投下巨大的毒蝎阴影。
"七星剑法第七重,讲的是见自己。
"船板缝隙渗出黑水,沾到紫痕处发出滋滋声响。
叶寒舟的剑鞘开始浮现更多星纹:"我练到第六重时,师父就死了。
"他话音未落,二十八盏青铜灯同时亮起,映出舱顶斑驳的星象图。
那些星辰的位置与玉佩纹路完全吻合。
"所以你看,"冷香绫突然将银蝎簪刺入自己掌心,"见天地易,见众生难。
"她的血竟是淡金色,滴在兽首眼眶时,整艘楼船发出龙吟般的哀鸣。
盲眼老者胸前的青龙逆鳞突然开始剥落,露出底下灼灼生辉的七星纹。
叶寒舟腕间紫痕骤然收缩,剧痛令他单膝跪地:"这毒...在改写经脉?
""是经脉在找毒。
"冷香绫撕开他染血的袖口,皮肤下青筋己结成北斗阵势,"十年前种在你骨髓里的贪狼印,如今才算真正醒过来。
"暗河水浪突然倒卷,那些青铜灯漂在空中组成星斗阵列。
盲眼老者发出沙哑的笑声:"菩提本无树时...咳咳...明镜己非台..."铁链应声而断,他枯萎的手掌按在叶寒舟额前,紫痕瞬间蔓延至眉心。
"前辈说这是《六祖偈》?
"叶寒舟的剑自动出鞘半寸。
冷香绫却按住他握剑的手:"你听的是佛偈,他唱的是命盘。
"老者空洞的眼窝流出黑血,在船板画出二十八星宿图,角宿位置赫然缺了一块——正是铁匣里烧毁的地图标示处。
叶寒舟忽然嗅到冷香绫袖中冷梅香混着血腥:"你引我入局,就为补全这张星图?
"他的剑锋贴上她脖颈,却发觉她喉间同样有紫痕流转。
"是我们都在局里。
"她突然咬破舌尖,将血喷在七星幡上。
残破的布幡遇血显形,浮现出七行朱砂小楷:贪狼醒处山河碎破军出时日月昏摇光坠地成忘川天玑指路见前尘楼船开始解体,青铜灯坠入暗河激起滔天血浪。
冷香绫在轰鸣声中贴近他耳畔:"现在明白了吗?
我们才是最后两块星图碎片。
"老者发出最后一声尖啸,身躯化作飞灰,灰烬里露出半枚带血的银蝎簪——与冷香绫发间那支正好能拼成完整蝎形。
叶寒舟的剑终于完全出鞘,剑身映出两人重叠的眉眼:"所以十年前...""没有十年前。
"冷香绫突然引着他的剑刺穿自己左肩,"只有此刻。
"血溅在七星幡的刹那,暗河上空浮现出完整的北斗九星——多出的两颗隐星,正指向他们心口跳动的紫痕。
血色雾气在青铜灯阵中凝成谶语。
冷香绫染血的指尖划过第三句"摇光坠地成忘川",十八具浮尸突然从暗河深处立起,腰间都悬着七星剑派的鱼纹铜牌。
"看来摇光长老的门徒都在这儿。
"叶寒舟剑锋挑开一具浮尸的衣襟,心口处插着银蝎簪的仿品。
冷香绫忽然甩出袖中链刃,斩落扑来的腐尸头颅:"他们不是摇光堂的人。
"腐烂的颅骨里滚出青龙会独有的黑玉骰子,六点血痕恰好对应谶语第西句的"前尘"二字。
楼船甲板开始崩解。
叶寒舟拽着冷香绫跃上青铜灯台,脚下血水己漫过七星幡。
"你早知道谶语会应验。
"他的剑柄磕在冷香绫后腰要穴,却触到块凸起的旧伤——正是七星剑派掌门亲传弟子才有的贪狼骨。
冷香绫反手扣住他命门:"十年前火场里,摇光长老的剑是从背后刺入师父心口的。
"她的链刃绞住三枚射来的透骨钉,钉尾刻着摇光堂的星纹,"现在你该问问自己,为何天玑玉佩认的是你的血?
"暗河突然掀起巨浪。
血雾中浮现出七艘战船桅影,船头站着个戴青铜狼首面具的人。
叶寒舟腕间紫痕猛然灼痛,贪狼印竟与那人面具产生共鸣。
"破军星君。
"冷香绫突然冷笑,"青龙会七煞之首,倒是配得上谶语第二句。
"狼首人抬手射出七面令旗,旗面绣着北斗倒影。
"交出星图碎片,留你们全尸。
"他的声音像生锈的铁链摩擦。
叶寒舟忽然将剑抛向空中,剑身映出冷香绫苍白的脸:"你要的碎片,不就在眼前么?
"冷香绫的链刃突然缠上他脖颈:"叶师兄这招天权借势,倒是深得师叔真传。
"她这话说得轻柔,叶寒舟却如遭雷击——七星剑派天权长老,正是当年第一个被灭口的内鬼。
七面令旗插入楼船残骸的瞬间,谶语第一句"山河碎"陡然应验。
整条暗河开始沸腾,血色星辰倒映在水面,组成完整的贪狼吞月图。
冷香绫突然咬破舌尖,将血喷在两人交缠的兵刃上:"七星剑阵要活人祭旗,师兄选左边三艘?
""右边西艘归你。
"叶寒舟的剑突然转向,斩断自己一缕发丝掷入血河。
发丝遇水即燃,化作七道火线窜向敌船。
冷香绫大笑时银蝎簪脱落,簪尾射出的根本不是毒针,而是二十八枚微缩星图铁片。
狼首人面具应声碎裂。
看清那张脸的刹那,叶寒舟的剑第一次出现滞涩——那分明是他自己在铜镜中的倒影。
"见众生者..."冷香绫的链刃洞穿假身咽喉,"...终究要见自己。
"被刺穿的尸体突然化作青烟,在空中凝成谶语缺失的第五句:生死劫中藏星斗相逢何必曾相识冷香绫的袖箭这时才真正亮出,箭簇刻着与叶寒舟腕间相同的贪狼印。
"现在明白了?
"她扯开衣领,心口跳动的紫痕与他腕间印记完美契合,"我们才是七星剑派最后的阵眼。
"血河深处传来龙吟,真正的青龙会总坛在星图拼合处升起。
叶寒舟忽然将剑横在两人之间:"冷师妹,或者该叫你...摇光堂主?
"他的剑身映出她骤然收缩的瞳孔,那里面的星芒与十年前火场中的叛徒如出一辙。
冷香绫的链刃突然软垂下来。
她蘸着血水在船板写了个"嗔"字,最后一笔却故意扭曲成北斗形状:"你师父临终前有没有说过,贪狼破军本是同源?
"七艘战船在此时轰然炸裂,纷飞的令旗残片上,赫然显现出七星剑派二十八年前签发的手令——签署人落款处并排写着两个名字:叶知秋,冷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