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就爱上她,似乎是茶的味道,又不是。
那是独属于茶山上梅树上的梅花的味道,我记得她的耳边挂着梅花坠,紫艳艳的嫩叶,定是刚摘下来。
上山的路很窄只能通一人,我靠到边上,让出一条路。
一条令人行命的末路……
——题记
莽莽苍苍的群山中,有一座矮山,山脚下有一个小村,村中以产茶为生,故名茶山。山中有一处梅林,冬末春初时会开满梅花。
每年春天时,我有空就会到林中呆一下午,这似乎成了传统,哪年也没落下。林中很静,除去偶有几个采茶归家的人路过,就再没什么别的人了。
粉红的梅花开满山野,我无法描述它独特的香味,总之,待在那里的每一刻都使我平静,只是梅林的气味我始终难以描述。
那天,我如往常般到达梅林,走到一个新的地方。三年间,这梅林似乎被我走遍了,但每每当我想要寻找一处未闻之地时,也还是会有的。
我不知道它的尽头,漫无目的四顾走着,直到找到一个能看到远山的地方,坐到椅子上开始想事或发呆,总之在浪费生命就是了。
从早饭想到门口的狗,又想起昨天灵光一现的诗或句,最终还是归到死上。一般来说我会从中午坐到落日,然后下山回家,今天不知怎的竟然倚靠在梅树上睡着了。
再睁眼已经是天黑,我起身准备回家去。山里黑黝黝的,模糊的林中仿佛有什么动物在,时而远近,不知。
融入黑暗中就不必那么慌张,山里没有野兽,不必害怕,我以此压抑那颗欢蹦的心。
慢慢走着,我在这熟悉的路上竟然迷路,只得向光亮寻去。
好在路并不难走,很快到了山顶。那上面光秃秃的,只有一些巨石散落。
“啊,今天月亮好亮,是站的高的关系吗,还是我太久没看月亮了。”
我感慨一句后向家的方向看去,黑暗中零星的有点点星光,像是星河的倒映般。
“就这样跳下去会摔成什么样呢,我会腐烂发臭几天才有人会注意到有一个人死了呢?”
这是平日最多的想法,我的灵魂被***后***,喷出一些残句与烂曲来供它观赏。
适时的,我想我该走下山去,当然不能待在这里一夜,那会冻死我。
一阵声音传来,那是一阵熟悉的新鲜味道——那是梅花的味道,是我竭尽所能想要描述的梅花的味道。
“你在这干嘛呢。”
“走丢了。”
那是一个年轻女孩,从前没和女孩说过多少话,和人都很少。
“那你现在要下山了。”
“是。”
“哦。”
该回家了,我曾幻想的拘谨与语无伦次并没有。
“那你呢,你在这里干嘛?”
她没回答,反而问我。
“那明天还来吗?”
“来啊,但不是这里。”
“是哪?”
“那片梅林。”
“哦。”
“那我走了。”
“哦。”
不知她有没有看着我的背影,大概率是没有,不过我仍抱有希冀。
梅的女儿——那是独属于她的气味,也是那片梅林最好的释义。
那晚,床上躺着一具翻来覆去的人,想了很久,定是因为那个姑娘,这回他没有把想法归结到死上。
……
依旧在茶山,还是那片梅林里,我仍坐在梅树边眺望远山,想着那些终极的事,郁郁寡欢。
终于转变,我想起昨晚遇见的那个姑娘,我想我真的爱上她,爱上她梅花的气味,就像当初爱上这片梅林一样,爱的痴迷。
林中静谧安宁,我想,那些采茶人今夜不会来了,这山中应该只有我,或许山顶的碎石上还有一个姑娘——梅的女儿。
忽的,我听到不寻常的声音,向那边看去,竟是一只死去的白鸽,它的腿上挂着一封信,想必是误入林中,再没出去。
我摘下它腿上挂着的信,终于好奇战胜理智,我拆开来,文中是女人的辞爱,像是一封告别信,结尾写着。
“我们本就牵强附会了,那些残留的不过***与情,所以别再联系,爱过你,可爱已在冬末时。
——曾爱你的人”
哦,原来是俗套的爱情故事结局,没什么好看的,转手扔掉,让它和鸽子一起消散吧。
坐回椅子上,我发起呆来,过后又想起那姑娘,之后竟又不知怎的想起那只鸽子,那封信。
突然又对爱情没那么憧憬了,我害怕那天,我害怕自己也收到那样的信或听到类似的话,我是个胆小的人,燃起的勇气总会被那担忧浇灭。
无限焦虑,接着想到死,想到那只死去的白鸽,它很美,我这样认为。
想到写信的女人,我想象她的样貌,起初憎恶,我恨那种刺骨的语言,想象她是个肥胖肿态的的丑女。
寻回那封信与白鸽,又细读一遍,透过文字我便知道,强加于人的诅咒实在幼稚且无聊。
信的字迹干练工整,这绝不会是那样的人写出的,我又想她的美丽,会是什么样子呢?
我不知,但好奇。
于是我升起一个大胆的想法——写一封回信。
那过程是迷离的,不知怎的我与白鸽小姐交好了,我喜欢叫她白鸽小姐,我喜欢那只白鸽。
我似乎因此有了很大改变,我与她说了那个梅花姑娘,她鼓励我追求。
我失败了,羞于表达。
从春末至冬末,我倾诉,白鸽小姐默闻后予以鼓励。这对我有很大帮助,我像是变了,但本质仍然。
或许是无话可说了,我空洞的内涵再掏不出什么了,信件频率越来越少,从一天到一周再到半月,聊的也尽是些敷衍的话。
我浮想,许是白鸽小姐找到了新巢或暖窝,似乎是妒忌或什么,我不再主动写信了。
是我错了,我当然不能锢禁白鸽小姐的生活,她有她的自由。
病发,那天梅花姑娘出嫁了。我真想找白鸽姑娘倾诉,可没,脑袋不如我想的那样。
我向来是个悲观的人,经久不想的事又浮现,我想到死,就在今夜,就在那巨石散落的地方,像巨石一样,滚落山下,化作尘。
“还有白鸽小姐呢。”我这样想,于是去了又回来。但回到家后,写了一封信,是诀别。
信寄出去的那天就反悔,于是隔天便寄了一封致歉信。
病复发,梅花姑娘死了,就葬在梅林边的坟地,我去看她了,恰巧她就埋在曾经那只白鸽旁。
我又写了一封诀别信,之后半月,我没再收到任何。没了白鸽姑娘,又回到从前的生活,更甚。
那半月中,我经常到白鸽与梅的坟前哭泣,或隐忍或痛彻的,总之这似乎成了活着唯一要做的事。
我想她了,我想她的一切,就算冷落沉默。这是一根绷紧的弦,可不能断了。
她大度的原谅了,我们之间仍没什么交流。
寂寞孤独,整日堪忧,衰老在极剧。
死吧,何日会死,我真害怕心跳停止的那一刻,喊叫出声,另一段的人生会继续折磨。
有天,我真的做好准备去死了,死后就葬在鸽子和梅的旁边。我想她这次真的生气了,她没再原谅我。
写好遗书,坠下。
可惜在冬末,冻土难掘,我无法如愿了。
希望待满春时,不再无限感伤。
只此而已,别无其二。
……
“昨夜未眠,思考一夜此缘,它在我最沉沦时出现,又再我最迷醉时亲手葬送。
白鸽小姐,我这样想,之后写了一封信给你,那里是尘封的情感,那感情可能不是爱情,总之那是难以启齿的,现今更难再提起了。
而今我把你弄丢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做,或许是那深层的敏感与自卑在作怪,总之我把你弄丢了,这是我的错。那之后便哭着睡着了,没有原因。
当然我一直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但是没机会了,因为那只狗要死了,它老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你再也无法在床下看见它了。
我们都没办法原谅他,白鸽小姐。但是我知道他是忘不掉你的,他一直想念曾经的白鸽,他一直留着那几支羽毛。尽管早知会是这样的结果,但我万没想到会是他亲自做的。我想了很久他为什么会这样,你想知道吗?白鸽小姐。
回想当初,或许是他庆幸于在那时的问候,真的爱上白鸽了,但是我后来仔细想了想,那不是爱,起码他不会爱上另一个世界的人。他只是第一次揭露自己的脆弱,这是从未有的,他可以在通信中说出自己真正想说的,而不是那些被逼迫的无奈的敷衍。
他敏感,如你所说他确实很喜欢瞎想,最后竟升到妄想的地步,他想了些什么,我写在那封信里了,可白鸽不会再读了,因为他已经死了。在那之后,光就“我死之后”他就想了无数无数次,终于有一天他真的支撑不住了。
他决定再次跑到山顶上,就站在巨石边,可惜的是那天没有月亮,没有星星,没人能看他的人生首秀。忽然,有只白鸽落到他的头上,腿上挂着一封信,那信我也记得,可我不想说了,他说过不让我说。
白鸽小姐,他错了吗?白鸽小姐,那是爱吗?白鸽小姐,还能见到那天的你吗?”
……
已是立冬,家家通火明,村中一副快要过年的架势,腰包鼓起来,在外的游人应该是要归家来了,他们也要回到那已经被风雪掩埋的小屋去。
就在上午,片刻正春暖,刚刚下过一场大雪,阳光被这片纯白折射,世界也变的明朗起来,鸟类已经迁徙,只是白鸽依旧在窗前,似乎在忧郁的望着屋外的雪。
我料定父母今年不会回来,可我错了,他们驱车从千里赶到家中,我已死了,在我终于快要忘记她们时,她却来了。朝寒是我除白鸽与梅之外交流过的唯一女性,她是在几年前走的,之后再也没见过。
母亲招呼着她坐下,起身去厨房做饭了,他们买回来很多菜和肉,只是年味不增分毫。
“朝寒,他不知道去哪了,你先坐,我去给你洗水果吃。”
她老实的坐在炕沿,上面还残留着余温,是我最后留存的清明。母亲走后,她才放开拘谨开始环视这个地方,装饰很简陋,只有一张桌子,上面摆着纸笔,信件整齐的摞在那里。
“阳明山在市郊外不远处,山脚下有阳明村,母亲从那逃到这座小城,我也跟随至今。虽迁移,可根仍少残留,早也无法自育。那里承载着我的童年,一段纯粹的浮华时代。”
朝寒拿起那摞废弃的稿纸阅读起来,这大概承载了那段情绪,是可贵的回忆。
屋外风雪依旧,疯狂挥洒着雪花,想要庆祝我的离去,她饶有兴致的分读着这篇再也不会拥有结局的故事。
“细细密密的雪花撒在地上,阳明山尖被染白,远处看去,俨然是一副雪山耸立的样子。星月高悬,山中寂静,大自然似乎想要掩盖凋零的万物,撒下一层松软洁白的雪棉被盖在枯树与冻土的尸体上,只留下几撇幸运残留的梅花坚挺的立在雪中。
每年这时,山脚下的阳明村热闹非凡,归家的人挤满火炕,家中年轻同辈会玩笑着争夺长辈挑选过后的炕头。小妹们交谈今年时兴的发型,染烫城中过时两年的发型该换了。麻将馆的生意红火,庄稼人们一年中挣得钱总要准备出一部分拿来赌博的,这是唯一的欢乐时刻。”
太阳四五点钟就要落下,一户一户的逐渐点亮整个夜晚,直至天明。迎春之际,点上花灯,喜迎新年,在鞭炮声中,我诞生,伴随着我的啼哭,隔壁产房也传来动静,两家迎新。”
正当朝寒读的投入时,父亲从屋外走进来,他没打听到我的踪影,直至午时也没人关注到一个已经背着凶器朝山里走去山的人。
朝寒其实并不喜欢这个叔叔,他古板老旧且强势,她见过他对她打骂时的凶恶,这是一只在狼群里地位卑微的狼,他只会更加卖力的撕咬爱他的绵羊。
“啊,是朝寒啊,他们都说他上山去了,你再等等他估计也快回来了。”
似乎是怕被发现那些被翻看的纸,她有些慌乱的收拾那份稿纸后,对父亲打了声招呼,露出微笑,他也同我一样不擅长应付这种局面,脱下外套瘫倒在那里,不再动弹。
她看着很快就鼾声四起的男人,呼出一口气继续看起桌子上的文字。
“房家是外姓,早年从河南逃难过来,几代人努力在村里也算立足。李家是村中大家,但在这时代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家家青壮长年在外。那女婴叫房琪,比我晚了几分钟出生,她要叫我一声李哥哥。她爸是村里有名的二流子,我记得。”
朝寒猜想这大概是一篇爱情故事,她动容,想要赶紧见一见这个男人,始终在梦境中浮现的男人。
“爸爸,你要去哪?她哭着追去,被脚下衣物绊倒,正摔在破碎的杯片上,嫩白的皮肤被划开流出灼灼的血,这在未暖的苦春似乎也不失为一种温暖。还没反应过来疼,不顾那些直直的起身后又追上去,直到父亲消失在那春雨化冻土时的雨中前夜。
她呆滞的回到家,门还敞开着,被风吹的吱呦吱呦的,仿佛在嘲笑她的惨状。又呆滞的坐在门槛上,静静地靠在门框边,这木门是父亲亲手做的,她常常要到这里看落日,像是在父亲的怀抱里看一样,温暖且悠闲。”
“……”
“那段爱情
就像一夜暴雪后留下的白茫,浮光时两人留下的两道浅迹
宁静而渺小,沧桑又哀伤。”
……
这带着淡淡的薄凉的故事并非什么能令人悲痛的忧伤,不知怎的竟令她十分悲痛。她为何而来?
她为了和他再见一面,再说一句话,但绝对不是为什么所谓的童年,她不爱他。他已经死了,她得知这个消息,她没有悲痛,只是平淡的替他惋惜,她心中那段爱恋在无言与沉默中消失殆尽。
……
后来
她也走在下山的路上,这路窄的只能通一人。
感叹春暖哀伤,料人务必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