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腥的海风掠过礁岩,阿川赤脚踩在湿滑的青苔上,手指紧紧扣住石缝。
远处海天相接处堆积着铅灰色的云层,浪头一个接一个砸在玄武岩上,碎成千万片琉璃。
他仰头望着族老口中"会吃月亮"的云洞,忽然听见头顶传来金石相击的脆响。
青铜铃铛在飓风中剧烈摇晃,十二条朱砂绳牵扯着玄铁八卦盘,正对着云洞中央缓缓旋转。
这是族里每逢朔月都要举行的祭天仪轨,阿川记得巫祝说过,
当月光穿透第三重云涡照在八卦盘上时,就能与通灵神兽对话。"咔嚓!"惊雷劈开云层,
惨白的电光里突然显出一截青鳞兽爪。阿川被狂风吹得睁不开眼,
只听见族老高亢的吟唱混在雷声里:"苍兕负图,
玄龟献书——"祭坛上的青铜鼎突然腾起三尺青焰,火舌舔舐着云层,
竟将暴雨烧成一片白雾。浓雾中传来低沉的兽吼,像是千万面战鼓同时在胸腔里擂响。
阿川感觉胸口发闷,耳膜嗡嗡作响,当他终于能看清时,祭坛上的青铜鼎已经裂成两半。
族老跌坐在泥水里,苍白的须发间沾满血沫。
"是夔牛..."老人枯槁的手指死死扣住阿川手腕,
"它在警告...地脉要断了..."海浪突然退去三十丈,露出布满藤壶的礁石群。
阿川看见海床中央有道漆黑的裂缝,汩汩冒着猩红气泡。雾霭深处亮起两点金芒,
那是一只独脚异兽正踏着浪涛走来。月光照在它青苍色的鳞甲上,
每片鳞都刻着蝌蚪状的雷纹。"快走!"族老突然暴起将阿川推下祭坛。
少年滚落时瞥见云层里探出无数枯爪般的黑影,那些长着人脸的山魈攀着雷光爬下,
利爪撕开浓雾,在祭坛青石上划出火星。夔牛仰天长啸,独脚重重踏在海面。
霎时惊涛化作千柄水剑,将最先扑下的三只山魈钉在半空。阿川闻到焦糊味,
那些被刺穿的黑影竟在雨中燃烧起来,青紫色的火焰里传出婴儿啼哭般的惨叫。"去祖庙!
"族老的声音被雷声碾碎。阿川在泥泞中手脚并用,背后传来山石崩裂的巨响。
当他冲进供奉着先祖牌位的石屋时,整座山崖都在震动,海啸般的轰鸣声中,
他听见夔牛的吼声越来越近,裹挟着某种古老苍凉的韵律。石壁上突然浮现出暗红色纹路,
像是干涸的血迹被雨水唤醒。
阿川看着那些纹路自动拼接成图画:云雾中有独脚巨兽背负河图,
黄帝手持轩辕剑立于其角;画面流转,巨兽的皮被制成战鼓,八十面雷鼓齐鸣时,
蚩尤的迷雾大军溃不成军。"原来夔牛皮鼓的传说是真的..."阿川颤抖的手指抚过壁画,
突然摸到凹凸不平的刻痕。借着闪电的亮光,
他辨认出这是先祖用甲骨文刻下的警示:"苍兕泣血,地维将绝。"大地突然倾斜,
阿川撞在供桌上。装着先祖骨殖的陶罐摔得粉碎,骨片在地面拼出诡异的卦象。
屋外传来山崩地裂的巨响,他扒着门缝望去,只见夔牛周身缠绕雷光,独脚深陷岩层。
海沟里的红雾凝成巨手,正死死攥住神兽的脖颈。山魈群从四面八方涌来,
它们撕咬着夔牛的后腿,青鳞碎片混着金血飞溅。阿川突然想起巫祝说过,
夔牛之血能贯通天地炁脉。那些山魈舔舐着洒落的金血,身形暴涨三倍,
獠牙间滴落腐蚀岩石的毒涎。"不能让它流血!"阿川抓起供桌上的青铜匕首冲了出去。
狂风掀翻了他的斗笠,暴雨抽打在脸上生疼。当他跃上祭坛残骸时,
正看见夔牛的金色竖瞳——那里面翻涌着星河流转,倒映出少年单薄的身影。
山魈的利爪迎面劈来,阿川本能地横举匕首。青铜刃突然迸发青光,将魔物震成齑粉。
夔牛发出一声悠长的低鸣,被红雾侵蚀的伤口开始渗出金光。阿川感觉掌心发烫,
匕首上的饕餮纹居然在吸收那些金光,渐渐显露出隐藏的铭文。"应龙在天,
苍兕镇海..."少年念出铭文的刹那,匕首化作青龙虚影缠住他的右臂。
夔牛突然人立而起,独脚重重跺下,整片海滩瞬间沉陷三丈。海底裂缝中升起青铜巨柱,
柱身盘踞着九条螭龙,龙口吐出青色锁链将红雾牢牢捆住。山魈群发出凄厉哀嚎,
在青铜柱的光晕中化作黑烟。夔牛的金血滴在螭龙锁链上,锈迹斑斑的青铜突然活了过来,
龙鳞次第点亮,沿着锁链向海底裂缝蔓延。阿川看到红光深处隐约有巨兽轮廓,
六只血目在深渊中睁开,仅仅是对视就让他七窍渗血。
"饕餮..."夔牛的吼声直接在脑海中炸响。阿川看到记忆碎片:上古战场黄沙漫天,
饕餮吞食了夸父的巨躯,腹部裂开血盆大口;应龙折断双翼才将其封入归墟,
龙血染红东海三千里。青铜柱开始崩裂,螭龙锁链寸寸断裂。饕餮的触须穿透海床,
所过之处礁石化成脓水。夔牛突然将独角抵在阿川额头,少年眼前闪过浩瀚星图,
二十八宿的方位与海底裂缝完美重合。"苍兕归墟..."族老的呐喊混在风雷中传来。
阿川看到巫祝们抬着青铜棺椁走向海滩,棺内铺满龟甲与玉琮。夔牛仰头吞下劈落的雷霆,
周身鳞甲尽数炸开,金血如瀑布浇灌在青铜柱上。饕餮的嘶吼震碎云层,海水倒灌进星空。
阿川在灭世般的轰鸣中听见夔牛最后的传音:"持吾角,
镇四极..."龙形匕首突然暴涨百丈,带着他刺入海底裂缝。金光爆闪的瞬间,
他看见夔牛的身躯化作青铜巨柱,九条螭龙衔尾成环,将饕餮重新拖入归墟。潮水退去时,
海滩上只留下深不见底的沟壑。阿川握着半截断角跪在雨中,角上的雷纹隐隐发亮。
远处传来婴孩的啼哭,他看见幸存的村民抱着襁褓走向祭坛废墟——初生的牛犊额生独角,
金瞳里流转着熟悉的星芒。海盐在陶罐里结晶出六棱柱时,牛犊的独角已长到半尺有余。
阿川蹲在晒盐场边,看那金瞳小兽正用蹄子拨弄星贝,浪花涌到它跟前便会自动分开,
仿佛海水也在敬畏着什么。"昨夜箕宿第三星暗了三刻。"族老将渔网晾上竹架,
皱纹里嵌着海藻碎末,"祠堂的日晷投影比往常偏了七寸。"阿川摩挲着怀中夔牛断角。
自海底归来后,这截青玉般的兽角每逢朔望便会渗出露水,
在月华下凝成《山经》未载的星图。昨夜子时,露水在礁石上勾画的星象,
分明是二十八宿正在向紫微垣坍缩。牛犊忽然发出清越的啼鸣。阿川转头望去,
见它正对着一具被潮水推上岸的虎鲨尸体低吼。那鲨鱼腹部鼓胀如球,
灰白表皮布满蜂窝状孔洞,每条孔洞里都探出猩红触须,像是某种深海生物的变异卵鞘。
"退后!"族老的鱼叉抢先刺入腐尸。脓血喷溅处,数以千计的透明水母弹射而出,
它们的伞盖上浮动着饕餮纹路,触须在空气中留下腐蚀性的荧光轨迹。
阿川挥动匕首斩落几只,发现这些生物被切断后竟能自主拼接。牛犊额间独角骤亮,
一道雷光劈在菌群中央,焦黑的残骸里传出婴儿啼哭般的声波。声浪掠过处,
晒盐场的陶罐接连爆裂,阿川耳中淌下热流,恍惚看见海底青铜柱正在缓缓倾斜。
"它们在啃噬地脉!"族老将鱼叉***沙地,浑浊老眼盯着随声波显形的炁脉网络。
原本莹蓝的光流此刻爬满血红斑点,就像有无数寄生虫在经脉中蠕动。
阿川怀中断角突然发烫。当他握住角尖对准炁脉异变处,
视野突然穿透岩层——海底裂缝深处,九条青铜锁链中的第三条已经断裂,
锁链尽头束缚的巨型龙骨,此刻正被暗红色肉瘤包裹。那些肉瘤表面凸起人面浮雕,
分明是饕餮细胞在吞噬应龙遗骸。"带上苍兕后裔,今夜子时到盘龙礁。
"族老从怀中掏出龟甲卦盘,裂纹组成的图案竟与牛犊眼中星芒完全一致,"记住,
看到双月凌空时,要把夔牛角***归墟之眼。"咸腥的夜风中,阿川紧贴礁石缝隙。
怀中小兽的体温透过麻布传来,竟带着雷霆过境后的焦灼感。当北斗杓柄指向危宿方位,
海面突然浮现两轮血月倒影,浪涛在双月之间撕开垂直裂口,露出青铜城的飞檐斗拱。
"果然是蜃楼秘境。"阿川按了按腰间浸过夔牛血的渔网。三天前他尾随巫祝至此,
亲眼看见那个素来慈祥的老者,将病弱的渔家女推入海沟。少女下沉时发出的不是惨叫,
而是饕餮的低吼。牛犊突然挣扎起来。阿川顺着它金瞳所指望去,
见巫祝正站在青铜城阙之上,手中的龙骨杖不断滴落荧光液体。
杖头镶嵌的应龙逆鳞忽明忽暗,与阿川的匕首产生共鸣,震得他虎口发麻。"时辰到了。
"巫祝的声音裹在潮声里传来,"苍兕血脉,周天星斗,
再加上应龙魂髓..."他忽然将骨杖插入城墙,整座青铜城开始翻转,
露出底部密密麻麻的卵形舱室。每个舱室都连接着血肉管道,正在泵送蓝金双色液体。
阿川浑身血液瞬间凝固——那些半透明的舱室里,漂浮的竟是村民的面孔!
跛脚张伯、刚生产完的陈家媳妇、出海未归的七叔...所有人腹腔都延伸出树根状神经束,
与青铜城的炁脉网络融为一体。"你以为夔牛当真魂飞魄散了?
"巫祝突然出现在十步外的浪尖,褶皱间游动着磷光小虫,"当年黄帝取它皮制鼓,
抽它魂镇海,这畜生怕是恨极了人族。"牛犊发出愤怒的嘶鸣。阿川按住躁动的小兽,
匕首青光映出巫祝的真容——那张人皮之下,无数饕餮细胞正在编织新的形体,
像是蛆虫组成的傀儡。"多亏你们唤醒归墟裂隙。"巫祝的人形外壳开始融化,
露出内部血肉与青铜机械的混合体,"应龙的脊椎真是上好的培养皿,再过三个时辰,
这些星官容器就能..."雷光劈碎了后半句话。阿川惊觉怀中小兽已跃至半空,
独角引下的天雷在它周身织成光茧。当雷光散去,出现在巫祝面前的,
赫然是缩小版的夔牛真身——虽仅有三尺高,但青鳞上的雷纹与那对金色竖瞳,
与当日镇海神兽别无二致。"不可能!"巫祝的机械臂喷射出腐蚀液,
"苍兕精魄明明被饕餮大人...啊!"腐蚀液悬停在夔牛身前一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