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脏乱的巷子尽头有一排平房，平房前泥泞的大杂院中杂草丛生。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味和来自墙角那堆废品的刺鼻臭味。
零星的雨滴从灰色的云掉落，溅起水花撞击着墙头的杂草，在上面凝结出一层冰。
院子拱门内的第三扇朱红色的破木门前种着一颗歪脖子枸杞树，树旁，徐茜孤零零的站着，雨水穿过树叶淋透了她的淡蓝色连衣裙，她的皮肤很白，此刻白皙的皮肤下透着一抹红晕，两个瞳孔毫无焦点。
她曾是留守儿童，6岁那年父母双亡，又被爷爷奶奶遗弃。
人贩子用一口馒头把她从家乡拐走，如果不是王婆及时发现，并救下了她，还把她当做自己的孙女来养，她可能早已经被倒卖出境，掏空器官，埋入水泥，沉在大海里了。
可以说，王婆就是她唯一的亲人。
如今突遭变故，她原本已经彻底绝望。
可就在这时，她听说楚覃手里有一笔钱。
面对这根救命稻草，她愿意用自己的一切去交换。
“楚覃，要不我们帮帮她吧？”方薰裹着一件打着补丁的棉袄站在窗口，寒风从窗户的缝隙钻进来，纵使旁边就是燃烧着的生铁煤炉，但依旧冻得发抖。
她望着徐茜那单薄的身影在雨中摇摆，稚嫩的小脸上闪过片刻的纠结，最终化为了决绝，开口道：“楚覃，糖葫芦什么的，我不吃了，这辈子都不吃了，拿买糖葫芦的钱帮帮她吧。”
楚覃闻言，板着脸走到窗前搓了搓方薰冻红的小手。
半晌，一高一矮两人就这么站着，看着，一言不发，却千头万绪。
身旁的生铁煤炉散发出的热量将窗户上的冰晶渐渐融化，汇聚成水流在窗沿又再次冻成冰锥。
噗通。
毫无预兆的，站了一夜的徐茜脚下一软，失去意识，瘫在了地上，砸碎了一片薄冰。
楚覃脸色一变，连忙冲出门去，把她扶进了屋里。
在暖炉旁铺了个席子，让她能够暖和一点。
浑身发烫的徐茜迷迷糊糊感觉似乎有人在搓自己的手，缓缓睁开眼睛，方薰那水汪汪的眼睛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楚哥，求，求求你，救救我奶奶吧。”徐茜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四肢发软，再一次瘫倒下去。
楚覃无奈的叹了口气，伸手把徐茜扶了起来：“钱我可以借给你，但我有一个条件。”
方薰闻言，眼中多了一抹热泪：“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楚覃‘嗯’了一声：“如果我能把王婆被人骗的钱要回来，我会从里面扣掉借你的这部分。”
闻言，徐茜先是一愣，然后双眼湿润的疯狂点头：“好，好，我答应你，楚哥，我答应你，我们现在就去医院行么！”
楚覃掏出银行卡放进她的手里：“我就不去了，你离开之前，先告诉我王婆受骗的经过和地点。”
“就在那边的公园，说是理财产品，比银行的利息高，但钱一进去就拿不出来了，警察和工商都报了，也都来了，查过之后说是合法合规经营，王婆的钱属于投资，投资有风险…他们也没办法。”徐茜紧紧地抓着银行卡，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她没有去擦，只是紧咬着下唇，仿佛在做着什么决定。
“楚哥，我……”她哽咽着，身边就是暖炉，但她依旧在发抖：“我会还你的，我会连本带利地还给你！我这条命都可以给你！”
楚覃无奈的摆了摆手：“我要你的命干嘛，你走吧，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天空的碎雨如同乱麻一般纷繁，但徐茜的心却是一片坚定，她冲进雨中，似乎没有什么能阻挡她的脚步。
直到徐茜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雨雾中，楚覃才蹲下身看着站在身旁的方薰，摸了摸她的脑袋：“看来我们又得营业了，走吧，去见识一下这个诈骗团伙。一会看我眼色行事。”
方薰得意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包在我身上！”
因为两人只有一把伞，一起出门的时候楚覃就只能背着方薰，两人走进公园，本以为能近距离观察一番，却不料就算下着雨，也并不能阻挡老年人的热情，公园一角的小舞台此刻被人群堵的水泄不通。
劣质扩音喇叭的声音像锥子一般钻进楚覃的耳朵：“为回馈新老客户，回归老年人，富康集团免费送鸡蛋了！只要登记身份证就能领取鸡蛋一盒，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富康集团”
楚覃和方薰站在舞台不远处的八角亭中对视一眼，一脸嫌弃：“现在的诈骗团伙起名字还是那么俗。”
略微思索后，楚覃把伞递给方薰：“这里都是老年人，我挤进去太明显，你先去看看情况。”
方薰摆了摆手：“不用，拿着伞不方便”。
说罢转身一溜烟的钻进黑压压的人群，凭借着自己体型小，很快钻到了第一排，看了一眼后便撇了撇嘴：“这骗子也不专业啊，连个道具都没有，就一人手里拿着个文件夹，空手套白狼呢？”
这几年行业升级，就连诈骗行业也内卷的厉害，基本都少不了一些道具。
比如假金项链、假金戒指之类的，再不济弄个假合同，再雇个托，演出双簧也算。
可这骗子倒好，什么都没有，就一人举着喇叭站在小舞台上，对着一堆大爷大妈口水四溅，疯狂输出。
“叔叔阿姨们，好消息，好消息！我们董事长决定为了回馈新老客户，回归老年人群体，特地成立了老年关怀基金，只要您年满60周岁，带着身份证来我们公司登记一下，就可以每月领取鸡蛋一盒……”
“并且呢，我们公司在月底准备了一场非常精彩的文艺晚会，为的就是给老人带来欢乐！想要什么节目您就报上来，我们公司给您安排！”
楚覃在亭子里听了半天，他发现这帮骗子的手法分为三步：第一、你们赶紧来领鸡蛋，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第二、我们不只给你鸡蛋，还带你赚钱，天底下哪找这好事？；第三、只赚钱就太俗了，每个月的文艺演出带你度过幸福晚年！让你被骗了还得给他们叫好。
这一套话术把老爷子老太太们忽悠的一愣一愣的。
整个现场堪比春运现场，围观的群众比鸡蛋还多。
不过真正登记的人却没几个，大多数人都在观望，他们虽然老，但还不傻，时不时交头接耳的讨论几句。
“哎，你们说这不会是假的吧？”有人疑惑道。
“谁知道呢？现在骗子手段太多了。”有人回道。
“就是就是，上次我在超市门口抽奖，说是我中了特等奖，结果呢？一等奖的奖品拿出来都比特等奖的好！”有人接过话茬，“现在啊，但凡有人送东西让交钱的都得多个心眼儿。”
“说的对。”有人应和道，“我上次在街上被人拦住算命，那算命的说我印堂发黑，有血光之灾，结果你猜怎么着，刚说完他就被车撞了，溅我一脸血，太吓人了！”
楚覃站在人群的最外层，听着周围的议论思索了片刻，在他的印象里王婆不是一个会傻乎乎的相信这种骗局的老年人，这里面一定还有猫腻。
主办方显然察觉到了人群中的不安情绪，清了清嗓子，兴奋的宣布：“叔叔阿姨，大爷大妈们，注意了！看这里！”
话说的功夫，从舞台旁边停着的面包车里下来个梳着油头的年轻人，还揽着个穿了一身碎花裙的女人。
这两人出现的瞬间，人群顿时沸腾起来。
“这，这不是秀才和一笑卿城么！”
“主办方居然把这两位都请来了！这回没跑了！一定是真的！”
“可不么，这俩大网红的出场费都够买十箱鸡蛋了吧！哦不对，一百箱！”
人群里一位大妈颤抖着双手掏出自己的手机，努力的举过头顶想要拍摄两张照片。
主办方也立刻宣布：“各位叔叔阿姨，这两位是我们富康集团花重金请来的特邀嘉宾，我们知道大家对我们的活动可能持有疑虑，所以为表诚意，也为了证明我们富康集团回馈新老客户的决心和财力，月底的文艺演出，这二位将会作为我们的压轴嘉宾，为大家进行现场表演！”
“好！”
“太好了！终于见到我的梦中情人了！”
“秀才！我爱你！我要把我的棺材分你一半！”
“一笑倾城！看看我！我是你的榜一大哥啊！”
原本窃窃私语的人群顿时沸腾了起来，给这寒冷的冬天『提升』了温度。
方薰从人群里钻了出来，撇着小嘴，有些动摇的看着楚覃：“楚覃，这么大的网红都请来做代言了，难道他们不是骗子？”
楚覃揉了揉她的脑袋:“如果他们没有这点本事，王婆也不会那么轻易上当，再看看。”
“我要登记！”
“我也要！”
沸腾的人群推搡着就往秀才和一笑倾城身边挤，主办方连忙让两人上了车：“各位叔叔阿姨！我知道你们高兴！不过还是安全第一，月底的文艺演出我们的秀才和一笑倾城和观众会有近距离接触的机会！想要参加的今天可以先报名领鸡蛋！鸡蛋是不要钱的！”
“他们终于开始下套了。”楚覃从怀里掏出身份证，七扭八扭的往人群里钻，他这才发现这些大爷大妈们的疯狂简直比年轻人有过之而无不及，挤了半晌愣是没挤进去。
“没用的家伙，退下吧，我来！”方薰嫌弃的从他手里夺过身份证，灵活的从大爷大妈的空隙中钻了进去。
她来到登记人员面前递过去楚覃的身份证，满脸纯真的看着对方：“大哥哥，大哥哥，我哥哥脑子有点问题，干什么都不行，就喜欢一笑倾城，每次直播都疯狂在她的直播间里刷礼物，能不能帮他也登记一下啊。”
主办方看了看楚覃的身份证，立刻摇头：“不行，我们是针对老年人，你哥哥才多大啊。”
方薰眼含热泪，小脸委屈巴巴的啜泣到：“虽然我哥哥才二十多岁，但他病得很重，医生说他的脑子治不好了，而且我们有钱，可以买门票，一千，两千，一万，两万，都可以的！”
一听可以买门票，主办方脸上闪过片刻的迟疑，默默地叹了口气：“好吧，反正也是做善事，我就给你登记了，到时候记得来。”
哈秋！
站在人群外的楚覃不自觉的打了个喷嚏，裹了裹衣服：“这天儿可真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