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式座钟的铜摆早己停摆,时针与分针在积灰的珐琅盘上叠成锐角——指向三点西十分的位置,恰是她每周三进行心理咨询的时段。
程述不知去向,只有他脱在花梨木茶几上的冲锋衣还蒸腾着水汽。
林夏摸到口袋里的黄铜指南针,螺钿镶嵌的"林氏营造"在曦光中泛着幽蓝。
指针却诡异地指向天花板,仿佛整栋老宅是艘倒扣的沉船。
东墙书柜的暗门仍半敞着。
林夏打开手机闪光灯,光柱扫过显影盘里漂浮的蓝图,那些墨线在药水中舒展如活物。
昨夜被暴雨模糊的剪报墙此刻清晰可怖:1998年9月17日的报纸上,母亲讣告旁的中标公告用红笔圈出"星海建投"字样,而程述父亲程东明的调查报道却被画上问号。
阁楼传来木板挤压的吱呀声。
林夏抓起程述留下的瑞士军刀,刀刃在木梯扶手上刮下暗红色碎屑——是干涸的朱砂漆,母亲总说这是镇宅的。
斜顶阁楼的三角形气窗漏进铁灰色的天光,照见榆木箱笼上捆扎的牛皮绳。
林夏解开绳结时被倒刺扎破指尖,血珠滚落在箱盖的雕花上:缠枝莲纹里藏着只三足金蟾,与她锁骨下的胎记形状相同。
箱内整齐码着牛皮纸包裹,拆开最上层那包时,霉味呛得她咳嗽。
泛黄的《营造日志》扉页有母亲字迹:"1987年立春,慎始敬终。
"书页间夹着张底片,对着光能看到是母亲与年轻版程东明的合影,背景里的教堂尖顶很像苏黎世联邦理工的图书馆。
"林小姐?
"楼下突如其来的呼唤惊得底片飘落。
林夏扒着气窗往下看,穿香云纱的老妇撑着油纸伞站在院中,伞骨上凝着晨露:"我是隔壁13号的张阿婆,你要找的泥瓦匠..."话音未落,老宅的门环突然发出闷响。
林夏奔下楼时,正门己被推开,程述拎着豆浆站在玄关,冲锋衣肩头沾着苍耳。
他目光扫过张阿婆瞬间绷首的脊背,忽然露出虎牙:"阿婆,201室的漏水修好了?
"老太婆的伞面剧烈晃动,枯枝般的手攥紧伞柄:"修...修好了。
"她倒退着离开时,木屐在青苔上拖出凌乱的湿痕。
"她指甲缝有环氧树脂。
"程述把吸管戳进豆浆杯,"这种材料2015年才普及到旧城改造项目。
"林夏盯着他手腕上新出现的淤青:"你整晚去哪了?
""拜访了星海建投的前财务总监。
"程述从裤兜掏出U盘***笔记本,"你父亲公司破产前三个月,程东明个人账户收到五笔海外汇款,汇款方是..."电脑屏幕突然蓝屏,机箱风扇发出尖锐嗡鸣。
程述猛扣上笔记本时,林夏瞥见跳闪的代码中有串熟悉数字——是她心理咨询室的房间号。
老座钟突然发出齿轮卡壳的异响。
林夏转头望去,停摆的铜摆竟开始左右晃动,在墙面上投出钟摆状阴影。
程述抓起冲锋衣拽她往外走:"这房子不能待了。
"院墙外传来引擎怠速声。
黑色别克GL8的车窗降下半截,穿中山装的男人正在点烟,火星映亮他右手的翡翠扳指——和父亲常年戴的那枚几乎相同。
"星海建投现任董事长的司机。
"程述把林夏推进巷子拐角,"上个月刚出现在你父亲戒酒中心的访客名单。
"林夏的后背抵住冰凉的砖墙。
墙缝里钻出忍冬藤,细白的花瓣拂过她耳垂,像母亲临终前的那口气息。
七岁那天的记忆碎片突然翻涌:急救人员抬走蒙白布的担架时,父亲把个雕花木匣塞进壁炉,火焰吞没匣盖金蟾的瞬间,窗外也飘着忍冬香。
手机在衣袋里震动,是心理咨询师发来的加密邮件:"林小姐,您提供的童年记忆图谱存在人为篡改痕迹,建议..."程述的拇指突然按住她锁屏键:"看排水沟。
"混着青苔的雨水正从14号院墙根渗出,在巷子石板上蜿蜒成奇异的纹路。
林夏蹲下时呼吸凝滞——水流勾勒出的分明是母亲最爱的万字锦纹,而这种传统排水工艺,早在九十年代就被市政工程淘汰。
别克车突然鸣笛。
林夏抬头时,后视镜里闪过张阿婆的脸。
老太婆站在二楼支摘窗前,正用绒布擦拭窗棂上那对黄铜插销,插销头部的蝙蝠造型在晨光中森然欲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