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暗夜鸢尾—苏宝儿
黑色缎面高跟鞋碾过月台积水,倒影里倏然炸开一团冶艳的焰——那是苏宝儿点燃细长薄荷烟时,鎏金打火机在冷白皮上擦出的幽蓝。
"米克士希尔画廊最年轻的签约画家。
""听说她一幅画能在拍卖行换套江景房?
"站台窃语被夜风卷进她海藻般的长发,发梢扫过腰间梵克雅宝蛇骨链时,露出后颈那枝用朱砂色遮瑕膏勉强盖住的鸢尾花纹身。
S省美院毕业展那日,正是这抹从锁骨蜿蜒至耳后的红,让她笔下的《蓝色鸢尾》拍出七位数高价。
可没人知道颜料盘最深处藏着秘密。
调色刀刮开钛白时总会露出左手掌心狰狞的疤——十五年前那个秋夜,八岁的小姑娘攥着水晶发卡蜷缩在废弃院落,血珠顺着铁锈滴落成她人生第一幅抽象画。
而本该别在那人发间的蓝水晶蝴蝶,如今正躺在Gucci丝绒盒里,缎带缠着三支未开封的杜拉斯《情人》。
“美女您的追求者能从黄浦江排到珠江吧?”
“有幸能认识一下吗?”
火车上一个身高187,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男士,双手握着自己的明信片递在半空。
眼神偷瞥她颈间的暧昧红痕。
女人却倚着窗轻笑,指尖摩挲着黑裙腰间暗袋里的火车票。
昨夜从S省发车的K字头列车,终点站墨色印章盖着模糊的"温水镇"。
当年急诊室惨白的灯光下,昏迷的孩童死死攥着半块橘子味糖果。
此刻它正躺在苏宝儿路易威登行李箱夹层,与十二管未拆封的威尼斯深红颜料依偎。
当火车又一次报站时,她终于从手机推送里看见那张熟悉侧脸——M大官网照片上,那人右耳黑曜石耳钉泛着冷光,恰好刺痛她眼尾轻痣。
暮色漫过温水河时,苏宝儿站在石家老裁缝铺前。
玻璃橱窗映出她补了三次口红的唇,比当年撕碎的转学申请书还要艳烈。
苏宝儿指尖触到”石记旗袍“鎏金招牌的瞬间,玻璃橱窗里那台老蝴蝶牌缝纫机还在吐线,银发妇人别着白玉兰花簪的侧影,与记忆里熨烫她公主裙的身影严丝合缝。
"叮——"黄铜铃铛晃碎十五年光阴。
石奶奶拈着银针的手悬在半空,绷架上赫然是件酒红色晚礼服——领口缠枝纹正是她们年少时最爱的糖纸花样。
“奶奶,我是宝儿。”
“宝儿啊…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你妈妈了,也一起回来了吗?
这就不走了吧?”
老裁缝的顶针磕在楠木量尺第二十一个刻度,那是苏宝儿八岁时的腰围。
阳光突然斜切过满墙线轴,宝蓝丝线簌簌滚落,像从她们共用的日记本里逃出来的字句。
“奶奶,我妈妈让我代她向你问好。”
“我妈她一切安好。”
“我是一个人回来的”“奶奶,石头了,她过的怎么样…”老樟木箱吱呀一声吐出潮气,满箱未取走的定制旗袍晃疼人眼。
“……”“去年放假回来,她非要学锁同心结。”
老人颤巍巍拎起条褪色红绳,尾端金铃铛刻着模糊的“苏”字,“说是等哪天铃铛响了…”窗外突然刮进穿堂风,满室布料如招魂幡翻涌。
石奶奶的银顶针忽然滚落,在满地夕照里蹦向暗格深处。
苏宝儿弯腰去捡的刹那,看见藏青色日记本展开的那页记着:“昨天你塞进我鞋子的橘子糖化啦,现在左脚黏着草莓味晚霞,右脚粘着葡萄味星星。
妈妈擦地板时,我们躲在窗帘后偷笑的样子,像不像两块会发抖的布丁?
你总把米糊抹成月亮,把口水印当邮票贴在我胳膊上。
虽然你说话像打翻的积木,可每次张开手心亮出糖渣,我都听见全世界在说"姐姐"这个词。
今天洗澡时橡皮鸭偷喝了你三朵泡泡,我替你罚它在洗衣篮关禁闭啦!
你藏在袜子里的饼干屑正在长成童话树,等结出第一个故事果,我们就拿去和知了换冰棍。
如果半夜你又滚到我枕头上,记得把脚丫的橘子味分我一半。
妈妈说我们是双胞胎云朵,只不过你赖在天上多睡了1年。
下次再抢我橘子糖时,能不能把鼻尖的面包屑擦干净呀?
枕头里的小银河在打呼噜了,明天早餐的蛋黄分你太阳那么大!
(画着两个手牵手的小橘子)”泪水突然砸碎泛潮的纸张上,那分明是她八岁写在日记本的浑话。
推门出来。
她沿着小时候的记忆走着,仿佛这15年都未曾离去。
夜色像打翻的威尼斯红颜料浸透山峦时,苏宝儿在第十五阶青石板上崴断了高跟鞋跟。
当年绑着蝴蝶结的小皮鞋印还嵌在岩缝里,而今衣角却被荆棘勾出丝缕,像极了她此刻溃不成军的心跳。
山顶老松依旧挂着那截褪色许愿带——八岁生日那天,她用蜡笔画下的两个牵着手的小人,正在风雨侵蚀中模糊成团墨痕。
调色盘砸在青石上迸出钴蓝与茜素的烟花,她跪坐在当年并排摆放画架的位置,突然发现左手掌心的疤正在暮光中诡异地发烫。
“石头说要在这里建城堡的...”破碎的呢喃被山风卷进松涛。
油画刀刮开钛白颜料的瞬间,少时的光影突然在亚麻布上复活:扎羊角辫的女孩踮脚往玩伴耳垂贴亮片,夕阳把她们投在悬崖上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长到足以跨越十五载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