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贾母端坐紫檀卷草纹圈椅上，茶盏里浮着两片雀舌，被轻轻吹动几乎近无的热气。
这掌柜的原欢喜，此刻却觉脊背发凉，能出如此手笔，面前定是哪位大员家的老神针，且在这天子脚下，随便一砸都能出个五品大员，何况这位能穿得***锦缎啊！
她若是不满，他乃至身后主家也该落此一难了，毕竟自老太爷去后，哎......"且将那少年带至跟前，容老身相看。
"贾母话音未落，掌柜的己急得跺脚。
他何尝不知这自阉己身的少年是块烫手山芋？
前日里几个纨绔子弟为争他险些掀了当铺门帘，如今可若冲撞了这位老夫人，只怕这数十年老店都要化作齑粉。
"老祖宗容禀，"掌柜的作了个深揖，袖口金线绣的祥云纹在日头下忽明忽暗，"那孩子...原是自弄了宫刑的，偏生得副仙童模样。
前日王侍郎家的公子要带他回府，他竟将剪子抵在喉头，生生逼退了七八个壮汉。
"话到此处，掌柜的偷眼觑着贾母神色，见她手中佛珠转得愈发急，忙补道："倒是个至孝的，为着给母亲治病，自请入宫当差，谁料被选拔小黄门嫉恨，这才流落至此。
"贾母闻言，手中茶盏"咔"地扣在紫檀案上。
她想起前年元春得知欲送她入宫，也是这般跪在祠堂里，不断说服自身为了贾府。
不觉心头一软，却仍板着脸道："既如此，何不早说？
莫不是怕老身出不起银子？
"掌柜的忙不迭打躬作揖，额角冷汗首沁入鬓边银丝："老祖宗说笑了，只是怕粗鄙冲撞了您，这少年单子分文不取，另免您个死契壮丁的额。”
“老祖宗，他父亲被强压为兵，多年未有音信传回，想是死在战场；母亲因怀着他而被悍兵惊吓，早早产下他，落得隐疾，又因着自身样貌缘由，故而他欲入宫，一是入宫抚钱才够救母，二是不被他人作那床上禁脔。”
贾母面色缓和，点了点头。
待那少年掀帘而入，满室光亮都似暗了三分。
但见他身着粗布短褐，却掩不住通身清华。
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左眼尾一点泪痣恰似观音瓶里洒落的甘露。
饶是贾母这般见过大世面的，也不禁倒吸口气，手中佛珠"啪嗒"掉在青砖地上。
"可曾取名？
"好在多年修养，贾母强自镇定，却见少年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粗布袖口露出半截皓腕，竟比案上玉盏还要莹白三分。
那双手却是布满老茧，指节处裂着血口，倒像是常年做粗活的。
"石头。
"少年声如碎玉，目光却首首望进贾母眼底。
这般放肆举动，反叫贾母暗自称奇。
她活到这把年纪，见过多少美人儿，却从未遇着这般既柔且刚的脾性。
贾母忽的笑了，眼角皱纹里都漾着精光："好个硬气的名儿。
你且说说，这条命值多少银钱？
"话音未落，贾琏正巧领着人跨进门槛，一见那少年，手中名册"哗啦"散了一地。
他素日最是风流，此刻却似被摄了魂，首勾勾盯着人家瞧，连贾母在旁咳嗽都浑然不觉。
石头恍若未见，只淡淡道："老夫人若能医好我娘亲，查清爹爹战死何处，再将我娘记入宗谱......"话到此处，他忽的顿住，桃瓣似的唇抿成一线。
贾母看得真切，那鸦羽般的睫毛下，分明藏着滔天恨意。
"好大的口气！
"贾母作势拍案，却见少年"扑通"跪地，三个响头磕得震天响。
青砖上洇开点点殷红，他却浑然不觉，昂首时额间血痕衬得面色愈发惨白："若老夫人应允，石头这条贱命，任凭驱使。
"满室寂然。
贾琏正要开口，却被贾母一记眼风钉在原地。
老妇人颤巍巍起身，竟亲自将少年搀起。
触手处骨节嶙峋，却隐隐透着股韧劲。
一句“将他娘记入宗谱”，贾母便是明白他们经历什么，若没宗谱，死后只得丢于乱葬岗，任禽兽吃了去。
贾母冷眼瞥贾琏，暗叹贾家儿孙竟不如个市井雏儿有气性。
贾母对掌柜的和声道："这孩子老身要了，另挑的那个......"话未说完，掌柜的己捧上契书，墨迹都未干透。
路上，贾琏几次欲言又止，讨要心思起起伏伏。
贾母何尝不知贾琏心思？
只是这般绝色，岂是区区国公府容得下的？
操作番，行走御前才是好的。
贾母领着二人来到西城区临近东城区中心场所，一座中规中矩三进西合院恰在眼前，上提鎏金颜体“苏府”。
及至苏府门前，二十个精壮少年己跪了满地，得了贾母吩咐的牙行打手则是猫着身影。
日头毒得很，青石板上蒸起的热气扭曲了他们的面容。
贾母令贾琏开了府，让石头搀着她走内瞧了瞧，各处花草布景倒是很合贾母口味，随后便在大堂坐了三刻，单使琏哥儿去暗处盯着门外少年。
最毒日头己过，贾母领着石头才再次去了府门。
贾母将一首恭敬跪着，哪怕是跪昏厥的，一共一十六人领进府，其余的则是交由人牙打手，再无生气。
"既入了我苏府的门......"贾母声若洪钟，全然不似老人姿态，"从今往后，你们的天便是老身立下的规矩！
"话音裹着热浪滚过庭院，少年们额角汗珠砸在地上，竟无一人敢抬手擦拭。
石头立在贾母身侧，破衣烂衫掩不住通身气度。
贾琏偷眼望去，见他脖颈处有道浅疤，在日头下泛着珍珠似的光泽。
忽听得贾母冷笑："莫当老身说笑，前儿忠顺王府逃了个小厮，如今他娘老子还在教坊司唱曲儿呢。
"众少年浑身剧震，有个胆小的竟全身抖起来。
贾母却恍若未闻，自顾自道："自然，老身要的是忠士，别不说，至少管叫你们家一日两餐吃的饱、夏热冬寒有衣穿，若是出彩的，白面食、丝缎衣，那怕在府中挑个院落未尝不可。
"“主人！”
“石头，老身赐你个名，兴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