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毛茸茸的时光胶囊
2009年夏天,台风把拆迁区的铁皮屋顶掀翻时,爸爸在工地涵管里发现了两团颤抖的小东西——浑身湿透的白猫崽紧挨着棕黄色的小奶狗,像被雨水冲散的云朵与泥土奇迹般糅合。
妈妈捧着毛巾叹气:"养人都费劲,还养这些活祖宗。
"可当小猫用粉爪碰触我掌心,小狗舔去我手背雨水时,她终究默默热了半袋牛奶。
雪球的命名充满仪式感。
爸爸用红绸带系了个歪扭的蝴蝶结,郑重其事地宣布:"这么白,得叫雪球!
"阿黄的名字则潦草得多——它总爱在厨房偷吃鸡蛋黄,油亮的毛色在阳光下像块融化的太妃糖。
他们不知道,这两个名字会成为我童年词典里最柔软的词汇。
日常:三重奏的春日诗我们的院子是座被拆迁废墟包围的孤岛。
早春的晨光爬上断墙时,雪球会准时跳上窗台,用尾巴轻扫我的睫毛。
阿黄则把前爪搭在床沿,湿鼻子抵着我手背哼唧——这是每日的起床号。
妈妈缝的碎花围裙口袋里永远装着自制小鱼干,她总笑骂:"两个小讨债鬼,比遇夏还粘人!
"午后是专属的游戏时间。
阿黄对那只脱线的橄榄球有着近乎偏执的爱,它会把球拱到我脚边,琥珀色的眼睛闪着星子般的光,首到我抛出球的那一刻,整个身体便化作离弦的箭。
雪球蹲在废弃的洗衣机顶上,尾巴像节拍器般摇晃,偶尔伸出爪子偷袭滚过的球,仿佛在嘲笑阿黄的憨首。
我总在它们追逐的尘雾里笑得咳嗽,槐花簌簌落在我们共同谱写的乐章上。
最静谧的时光在日落时分。
雪球爱蜷在我洗褪色的牛仔裤堆里,任我用缺齿的木梳打理它的长毛。
阿黄则会把脑袋枕在我脚背,喉咙里发出拖拉机般的呼噜声。
暮色将我们的影子拉长投在斑驳的砖墙,形成奇异的共生图腾。
妈妈有时会倚着门框嗑瓜子:"遇夏将来当个驯兽师倒不错。
"爸爸正用钢筋焊猫爬架,焊枪迸出的火星落在他卷起的裤管:"那得先教会阿黄别啃我拖鞋!
"意外:撕裂童年的秒针雪球的离开像场荒诞剧。
那天收废品的吆喝声格外嘹亮,我正给阿黄系捡来的红领巾。
铁门虚掩的缝隙里,一抹白影倏地闪过——后来无数次午夜梦回,我总懊悔当时为何没发现雪球眼里反常的焦躁。
刹车声刺穿耳膜的瞬间,阿黄突然发出狼嚎般的呜咽。
马路中央那团白毛沾着沥青与血渍,仍保持着向前扑跃的姿势。
我跪在滚烫的柏油路上,看见雪球爪缝里嵌着半片蓝翅蝴蝶的残翼。
卖早点的张伯用报纸裹住它时嘀咕:"造孽哟,这猫刚才疯了一样追车..."我突然明白,雪球或许不是逃家,而是在追捕那个总与阿黄争夺的蝴蝶幻影。
阿黄从此患上黄昏恐惧症。
每到落日时分,它就缩在雪球常蹲的洗衣机底盘下发抖,任我怎么摇晃橄榄球都不肯出来。
首到某个暴雨夜,它突然冲向院外——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它欢腾的模样。
追到巷口时,我只来得及抓住飘在窨井口的红领巾。
井下传来空洞的回声,混着污水流动的黏腻声响,像巨兽的消化道在蠕动。
葬礼:泥土里的诺亚方舟埋葬它们那日,我偷拿了妈妈装银镯的红木匣。
雪球的橄榄球、阿黄最爱的磨牙棒,还有我从作业本撕下的画——画上是长着翅膀的猫狗坐在云朵上——这些都被仔细码进土坑。
爸爸沉默着用水泥块刻了块碑,妈妈突然往坑里撒了把小鱼干:"黄泉路上做个伴。
"当晚的炒鸡蛋格外咸涩。
我数着碗沿的豁口,听见妈妈对爸爸低语:"早知道就不该让遇夏养..."阿黄吃饭的搪瓷盆还摆在门口,积了半寸雨水,倒映着残缺的月亮。
半夜我摸黑溜到后院,发现墓碑旁有新翻的土印——爸爸偷偷埋了半包红塔山,他总说阿黄爱闻烟味。
余震:沉默的共生记忆雪球死后第三十七天,我在数学考卷背面画满猫爪印。
老师用教鞭敲着黑板怒吼:"林遇夏!
你魂被猫叼走了吗?
"全班哄笑中,我盯着窗外槐树上晃动的塑料袋,那弧度多像雪球跃起时的尾巴。
阿黄的橄榄球渐渐被野草吞没。
某个夏夜,我听见球体在风中滚动的声音,冲出门却只见月光如霜。
妈妈从身后给我披上外套:"你爸又喝多了,非说听见狗叫。
"我们并肩站在废墟般的院子里,远处拆迁队的探照灯扫过夜空,像在搜寻走失的星星。
后来我养成许多古怪习惯:吃鱼总会留下头尾,走路刻意避开窨井盖,甚至闻到烟味就下意识回头。
十八岁生日那夜,江望晴指着旧照片问:"这白猫的眼睛怎么像琥珀?
"我摸着照片边缘的裂痕轻笑:"它叫雪球,曾把我的童年捧在爪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