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苏双手合起放在嘴边，朝四周喊了半天。
树林里一片寂寥，果不其然没有半点儿回应。
屠苏无奈之下，已然习惯了。
她生来十六载，从四岁记事起偶尔半夜三更惊醒，发现自己睡在灌木丛中、山涧旁或是泥巴沟里。
十岁那年更有甚者。
屠苏清早睡眼惺忪，发觉自己被褥子裹着，睁眼看到褥子上打了个结子！她一个人被挂在半山腰的朽木上，身下是望不到底的鸿沟，她在风中摇摇欲坠……
这些就罢了，屠苏都挺过来了，结果不想她都要成年了，那个千岁老女人居然还要扔她！
肚子叽叽咕咕的作响，屠苏抬脚把一旁的小石子踹到远处，随口嘟囔了一句……
“老太婆。”
石子弱弱地滚远，忽然间自她身后由地面上凭空生出一缕青烟，出现了一道朦胧的曼妙身影。
“哎哟！”
脑袋突然被什么东西敲中，毫不留情的力道，屠苏顿时感到一阵耳鸣——烟灰落在肩上，是那人的烟杆。
“你这小鬼，说谁是老太婆？”
“虞姐姐！”
屠苏听见熟悉的声音喜出望外，立马换上笑颜：“美人姐姐，快带我回家嘛～外面好冷哦！我好饿哦～”
蛇妖瞥了她一眼，一口烟后呼出雾气。
白色的烟雾继而萦绕在身侧，如有神般温柔地托起她的身子。
“又是蛇妖又是老太婆的，老身难道是天上的仙子？找个顽童在身边好不气人！”
“您在我眼里就是仙子呀，天上人间最漂亮的仙子！”
“油嘴滑舌。”
屠苏对美丽女人的冷嘲热讽置若罔闻，径自爬上了美人丰腴的双腿——白雾托不住她，那么坐在蛇妖身上不就行啦。
只要是为了活下去，这些根本难不住她。
白雾将两个人团团包裹，周围的景色开始变化，身在雾中看得不真切。
屠苏感受不到风或是其它，只有一妖一人的相顾无言。
在熟悉的怀抱中，许多年如一日的沉香木的味道，让腹中空虚的屠苏不由得有些困倦。
“别再将我……丢在外面了，我会饿死的……”
屠苏强撑了片刻，架不住困意袭来，临睡前轻轻地呢喃。
蛇妖抿着唇瓣，用烟杆默默地支开小姑娘放在她胸襟上的手。
大抵是经历过饥荒，相较于其他的死法，屠苏更惧怕肚子里空荡荡的死去，那将是多么寂寞、多么叫人绝望的死亡啊。
蛇妖的居所位于浩大的昆仑山脉之中一座险峰，她在此盘踞数百年，洞府四通八达。
昆仑山之大，山间浑然天成的屏障，迷雾重重，向来只进不出，想要出山一趟不甚容易，饶是虞美人都要花费半个多时辰。
此番不远千里将这小姑娘扔到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想来又是失败了。
回到熟悉的洞府，虞美人不由得喟叹，随手使唤白雾将少女稳稳放在铺着白虎皮的石床上。
得了道的虎妖之皮毛仅此一张就大到能够睡下十个屠苏，底下的石床更是用了某种极其凶猛的手段、径直将***的巨岩削平了棱角，突出一个“大”字。
一双琥珀色的竖瞳盯着熟睡的少女，似是若有所思。
屠苏这个名字还是蛇妖给起的。
那日蛇妖正在饮酒解渴，半大点的小姑娘吵吵闹闹的非要一个名字，正巧她手边有酒，屠苏的名字便这么定了。
虞美人想不明白，这家伙是如何能够在她身边泰然自若地生活的？
分明一草一木都惧怕她身上的业障，于是乎身边的一切都换成了石头与死物，即便如此，眼前的少女却全然没有任何不适，每每清晨醒来都会对她绽放笑容。
“唔，我们回来啦？”屠苏醒了，小手揉着朦胧的睡眼。
“桌上有果子，若是不够吃就去捉老鼠野兔吧，”虞美人顿了顿，说道：“你自己去。”
蛇妖斜倚在石床边，纤手举着金灿灿的烟杆，白雾幻化成细细一缕在给书册翻页，尽显慵懒姿态。
屠苏看着妖娆的美丽女人，不知是饿坏了还是渴急了，硬生生咽了口唾沫。
“我才不吃老鼠呢！野兔……野兔还行。”
屠苏很快回过神来，在果盘中挑了个最大的，一转眼滚到石床上，枕着女人丰腴的长腿。
一缕烟雾悄无声息地环绕，咬住了屠苏细嫩的脚腕，忽地将人拽了下去！
“呀？！”
某人的脑袋清脆的一声响！
多亏了蛇妖，这些年来她的身子硬朗了许多，至少比同龄人硬。
屠苏捂着脑袋坐起身来，望着虞美人的目光幽怨：“很痛……”
蛇妖自顾自地看着书，头也不抬地说道：“痛就对了。”
屠苏垂眸，拾起方才滚落到一边的果子，细细地剥去果皮：“我就是想与你亲近些。”
蛇妖瞥了她一眼，说道：“可老身不想与你亲近。”
“那我不想跟你亲近啦！”
说罢，屠苏一口气将整个果子塞进嘴里，囫囵吞枣地咀嚼着，余下的果皮啪地一声扔至虞美人脚下……
屠苏的嘴里满满当当，含糊不清地嘀咕了一通，随后夺门而出！
蛇妖兀自沉浸在书中，白雾不声不响地撑开石门，屠苏一旦迈出洞府遂一溜烟跑远了，白雾缓缓地将厚重的石门再度合上。
终究是孩子心性。
蛇妖面不改色地看了眼不会言语的洞府石门。
屠苏天生五行俱全的灵根，虞美人曾尝试过将她丢在某个门派脚下，奈何无人问津，过了十天半月屠苏自己寻回洞府了。
于是乎屠苏到这个年纪也没怎么接触过修士的修行，不过自小在山中长大，生存的技巧倒是掌握了不少。
屠苏二三下攀上树，小小的身子蹲坐在树梢上……
今日风和日丽，却不是想吃鱼的心情，兴许按照那蛇妖所说，捉几只野兔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行不行，不要听她的！”屠苏奋力地甩脑袋，自言自语般为自己加油鼓劲道：“这山林这般大，我定能找到别的吃食！”
一个不留神暴露了气息，树底下的小家伙落荒而逃。
“坏了——”
屠苏啐了口什么，从高高的树上一跃而下。
不多时，她追着野兔来到山麓，密密丛丛的灌木中已然看不清野兔的身影，屠苏渐渐放缓了脚步。
眨眼的功夫那个灵巧的影子一头扎入灌木丛中，彻底失去了踪迹。
屠苏徒手抓着粗粗的树干，在树丛间漫无目的地荡来荡去。
很快四周出现了别的动静。
屠苏挂在树上，宛如一只灵活的小野猴。
“狼群么？不对……”屠苏沉吟片刻，很快得出结论，“两口子？来得正好！”
屠苏的眸子里绽放光彩，小手一松，双脚稳稳落地。
两头健壮的花豹在树下踱步。
听到动静，四只圆溜溜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屠苏，毫不掩饰的饥饿与渴望，在阴暗的树林中折射出骇人的光芒。
洞府里，虞美人依旧坐在石床边看书。
洞府石门一旦关闭能够轻易地隔绝外界，哪怕是狼妖虎妖的嗥叫都无法传达，不管昼与夜、不论狂风还是暴雨，一切与洞内无关。
数个时辰过去，虞美人身旁一摞书愈发长高了，脚下烟灰堆成一座小山。
满洞府的烟雾无所事事，时而散漫、时而在高处盘旋，拟造出漩涡的模样。
蛇妖忽而抬头，白雾径直飘向石门，随着沉重的石门缓慢敞开，屠苏纤瘦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
她肩上扛着一头死去的公豹，手里还拖着一头母的，如此一步一步朝着洞府走来……
屠苏赤手空拳与两头成年花豹搏斗，身上或多或少有伤，但并不甚严重。
白茫茫的烟雾穿透屠苏，拎起了两只死豹子一下子扔到远处，紧接着又塞了一瓶灵药给她，最后还觉得不够似的，化成一堵墙把她给推了又推。
“嗯？哎、等等啊！”
屠苏还没未得及炫耀，石门无情的合上了。
“不吃就不吃嘛！还不让人说句话……”
屠苏自顾自地在洞府外钻木取火，忽而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噤了声，生怕叫石门背后的某个蛇妖听见。
夕阳西下，余晖染红了大地，昆仑山上下笼罩了一层朦胧的红纱幔。
火堆正旺，噼啪作响的柴火堆上徐徐升起一股青烟，很快肉香四溢。
一缕烟最终消散于漫山遍野的彩霞，如诗如画的美景却入不了屠苏的眼，只因她见过更厉害的。
虽然屡屡被丢弃，但每次只要遇到危及性命的时候，那一团白雾总是挺身而出……
在她目光所及之处，那个美丽的女人定会出现。
“唔，”屠苏思忖半晌，“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心之……”
“心之所向！”
“嘿嘿～没想到我还颇有学问～”
屠苏咬掉一大口肉，转念一想——还是她自己找回家的次数更多！
填饱肚子后，屠苏又溜达去小溪边洗净了身子。
看着换下来的满是脏污、还不慎被花豹的爪子划破了好几处的衣衫，屠苏索性舍弃，省得弯腰去捡了。
于是乎光着膀子打赤脚回到洞府的少女直接被那一团白雾捉住，仿佛拎着一只弱不禁风的雏鸟，悬吊在石床之上。
屠苏果腹后身心充实，又瞧见了美丽女人的脸，居然就这么心安理得地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