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花江的冰面在月光下泛着幽蓝,我跪在祖父的棺材前,香灰簌簌落在孝服上。
老宅堂屋里弥漫着纸钱燃烧的焦糊味,八仙桌上的长明灯突然爆了个灯花,惊得我手一抖,
半截香灰落在供桌的童男纸人脸上。"小骁,把孝衫系紧些。"三叔往火盆里扔了把黄纸,
火星子腾起半人高,"你爷最疼你,小心别让阴风钻了衣裳。"我缩了缩脖子,
孝帽垂下的麻绳扫过后颈,像有谁在轻轻吹气。供桌两侧的童男童女纸人突然晃了晃,
描金的衣襟在穿堂风里簌簌作响。穿蓝衫的童女嘴角的胭脂洇开一道红痕,
顺着惨白的纸脸往下淌。"三叔,纸人......""闭嘴!"三叔突然厉喝,
吓得我手里的孝棒差点脱手。他抓起把五谷米撒在棺材四周,
米粒打在柏木棺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戌时三刻阴气最重,少说晦气话。
"灵堂外传来唢呐呜咽,帮忙操办白事的李二瞎子正在试音。我盯着童男纸人空洞的眼眶,
总觉得那对没点瞳仁的眼睛在跟着我转。祖父临终前抓着我的手反复念叨"纸人不点睛",
枯槁的手背上青筋凸起,像老树根扎进泛黄的皮肤。子夜梆子响过三声,
守灵的亲眷陆续回房歇息。我跪在蒲团上盯着祖父的遗照,相框里的老人穿着对襟寿衣,
脚上竟光着——按规矩死人不能穿鞋,说是怕踩碎了黄泉路上的买路钱。
月光透过窗棂在青砖地上织出菱花纹,忽然有团黑影从供桌底下窜过。
"喵——"黑猫的绿眼睛在灵幡后一闪,供桌上的童男纸人突然向前倾倒。
我下意识伸手去扶,指尖触到冰凉的纸壳,却发现纸人的手臂不知何时缠上了我的孝带。
香炉里的三炷香齐刷刷拦腰折断,长明灯的火苗倏地缩成绿豆大小。"爷?
"我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堂屋回响。童男纸人的衣襟无风自动,
惨白的脸上渐渐浮出两点猩红——原本空着的眼眶里,竟凝出两滴血珠!
冷汗顺着脊梁往下淌,我想起白天李二瞎子扎纸人时说的话:"童男童女要用陈年竹篾,
裱七层黄表纸,切记不能画眼睛。当年老刘家不信邪,
结果纸人半夜驮着尸体满村跑......"供桌上的纸钱突然哗啦啦飞旋,
长明灯噗地灭了。黑暗中传来纸页翻动的沙沙声,像是有人在我耳边快速翻动族谱。
我摸出手机点亮屏幕,惨白的光束里,童男纸人的嘴角正慢慢向上勾起。"骁娃子!
"后脖颈突然被人拍了一掌,我惊叫着跳起来。白三娘举着煤油灯站在身后,
灯影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跳动。这位住在村尾的出马仙总穿着靛蓝斜襟褂,
发髻上别着枚生锈的八卦镜。"白奶奶......""莫回头。"她将煤油灯举高,
浑浊的眼珠映出两点跳动的火苗,"去取公鸡血拌朱砂,要寅时打鸣的那只。
"说着从褡裢里摸出把桃木钉,沿着棺材摆出七星阵。我跌跌撞撞跑到后院鸡窝,
黑云遮了月亮,雪地上连自己的影子都看不见。笼子里的大红公鸡突然炸开翅膀,
冠子涨得紫红,冲着西北方发出凄厉的啼叫。"小骁!快回来!"三叔的喊声撕破夜空。
我抱着公鸡往回跑,老宅方向腾起冲天火光。白三娘站在院门口摇动铜铃,
***在寒风里碎成冰碴:"阴兵借道,活人退散!"堂屋的棺材盖正在剧烈震动,
八仙桌翻倒在地,童男童女纸人悬浮在半空,纸衣猎猎作响。白三娘将公鸡血泼向纸人,
血珠却在离纸壳三寸处凝成冰晶。童女纸人的发髻散开,纸扎的黑发突然暴长,
蛇群般缠住三叔的脚踝。"灰家太爷速来!"白三娘咬破中指在眉心画了道血符。阴风骤起,
供桌上的五谷米粒簌簌跳动,竟在青砖地上拼出个歪歪扭扭的"冤"字。棺材盖轰然炸开,
祖父的尸身直挺挺坐起。月光照在老人青灰的脸上,那双没穿鞋的脚板沾满黑泥,
指甲缝里嵌着暗红的血痂。白三娘手中的铜铃突然炸裂,
她踉跄着后退:"这不是老王头......是地脉里的东西借尸还魂!
"童男纸人发出婴儿般的啼哭,纸手撕开胸前的衣襟,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日文符咒。
我猛然想起祖父藏在炕洞里的旧照片——昭和十六年,穿着和服的祖父站在关东军司令部前,
身后是成堆的白骨。白三娘的煤油灯在地上滚了三圈,火苗舔上童男纸人的衣角。
那些日文符咒遇火竟渗出黑血,在雪地上蜿蜒成扭曲的军刀形状。祖父的尸身突然张开嘴,
喉咙里涌出大团沾着冰碴的头发。"这是......冻毙的冤魂!
"白三娘扯断脖间的五色绳,绳结上串着的兽牙叮当坠地,"灰家太爷,借您通天眼!
"阴风打着旋儿卷起纸钱,我怀里的公鸡突然挣脱。它扑棱着翅膀飞上房梁,
冠子上的血珠滴在祖父额头,竟发出烙铁淬火的滋滋声。棺材板上的七星钉接连崩飞,
其中一枚擦着我的耳廓划过,钉在门框上的黄符霎时燃成灰烬。"骁娃子,咬破舌尖!
"白三娘甩出串铜钱,钱币在半空排成北斗状,"冲你爷爷的尸首喷血!"我狠心咬破舌尖,
血腥味在口腔炸开。正要喷吐时,祖父的眼皮突然颤动,浑浊的泪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
那滴泪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光,落地瞬间化作冰晶,地面竟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日文墓碑。
白三娘突然惨叫,她手腕上的蛇形银镯寸寸断裂。西北墙角的地砖轰然塌陷,
露出个两米见方的黑洞。腐臭的阴风裹着雪花喷涌而出,
数十具穿着昭和军装的骷髅正顺着地洞往上爬,骨节摩擦声像极了除夕夜的爆竹。
"五鬼运财阵!"白三娘抓把朱砂拍在我天灵盖,"这是要用活人气血养阴兵!
"童女纸人突然开口唱起昭和歌谣,纸扎的指尖生出三寸长的黑指甲。我被歌声定在原地,
眼睁睁看着纸人冰凉的手掌贴上脖颈。祖父的尸身此刻完全被黑雾笼罩,
军靴踏地声从地洞深处传来,每响一声,老宅的房梁就落下簌簌黑灰。白三娘突然扯开衣襟,
露出胸口纹着的灰仙图腾。她用铜钱剑割破掌心,血滴在灰仙眼睛上时,
整座宅院的老鼠突然集体尖叫。瓦片哗啦啦作响,成千上万只灰鼠从房檐坠落,
在半空中聚成个巨大的人形。"灰三爷在此!"鼠群发出苍老的人声,抬手拍向地洞。
骷髅兵顿时碎成齑粉,但转眼又重组身形。童男纸人趁机扑到我背上,
纸唇贴着耳垂呢喃日语,我左眼突然剧痛,
视野里竟浮现出昭和年间的画面——大雪封山的冬夜,年轻的祖父跪在日军大佐面前。
刺刀挑着三个哇哇大哭的婴孩,纸人童男童女在法坛上诡笑。
穿神官袍的阴阳师将符咒塞进婴尸口中,祖父颤抖着提起朱砂笔,
在纸人眼眶里点上猩红的瞳仁......"原来爷爷是被逼的!"我嘶吼着扯烂孝服,
胸口不知何时浮现出同样的日文符咒。白三娘见状猛拍我后心,
吐出枚带血的铜钱:"这是换命咒!快把舌尖血喷在纸人天灵盖!
"地洞深处传来军刀出鞘的铮鸣,半截生锈的刀尖已探出地面。我强忍剧痛扑向童男纸人,
含在嘴里的血雾喷了它满头满脸。纸人发出女人般的尖叫,眼眶里突然淌出沥青般的黑泪,
那些日文符咒开始剧烈蠕动。灰仙幻化的巨掌再次拍下时,
地洞里突然伸出只缠着经幡的鬼手。白三娘脸色骤变:"是阴阳寮的百鬼幡!
这群畜生当年把保家仙的皮都剥了做法器!"祖父的尸身突然动了,他光着的脚板重重跺地,
五根脚趾诡异地扭成结印形状。地洞深处传来锁链崩断的巨响,
我听到无数人的哭喊声从地底涌出。白三娘突然拽着我疾退:"你爷爷在用走阴功!
这是要同归于尽!"童男童女纸人突然相拥而泣,它们的纸衣层层剥落,
露出里面裹着的发黄照片。我瞥见照片上是祖父抱着穿碎花袄的婴孩,那孩子脚踝系着红绳,
腕间戴着刻有"王"字的长命锁——竟与我幼时的照片一模一样!
"原来我就是那个阵眼......"我摸着胸口的符咒惨笑。白三娘正要结印,
却被突然暴长的纸发缠住脖颈。我夺过铜钱剑划破掌心,
在童男纸人额头画出爷爷教过的镇魂符。鲜血浸透纸壳的刹那,
地洞里传出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祖父的尸首化作漫天纸钱,每张纸钱上都用血点着一只眼睛。
那些眼睛齐刷刷望向西北方的长白山,纸钱汇聚成灰仙的模样,
裹挟着地洞里的阴兵冲向夜空。黎明时分,老宅只剩半堵焦墙。
白三娘用红绳系着三枚铜钱压在我眉心:"你爷爷用魂飞魄散换了封印重启,
但你身上的换命咒......"我低头看掌心,那道符咒已蔓延到手腕。
晨雾中隐约传来纸人嬉笑,童男童女的身影在松花江雾霭中若隐若现。
白三娘把八卦镜按在我心口,镜面映出的却不是倒影,
而是个穿着昭和军装的模糊人影松花江的晨雾漫过焦黑的房梁,
白三娘用艾草灰在我心口画出八卦。铜钱压住的皮肤下似有活物游走,每画一道符,
江面上就传来纸人踩水的声响。"灰家太爷说这是阴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