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地包裹着城中村那片破旧的建筑。
一栋栋老楼像一个个垂暮的老人,在黑暗中摇摇欲坠,外墙那一个个血色的 “拆” 字,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格外狰狞。
城中村里一片死寂,周围的居民大多数己经搬走,还剩寥寥几户孤寡老人和残疾人仍然不愿意离开。
寥寥路灯的照射下,一辆辆推土机和挖掘机缓缓开进城中村的街道。
哒哒哒...哒哒哒......钻土机钻地的声音,推土机的钢齿啃进砖墙时的声音不断传来。
三楼的林阿婆正在给土地公擦金身。
供台上的电子蜡烛闪着猩红的光,映得神像嘴角似笑非笑,十分恐怖。
林阿婆似是预感到什么,颤巍巍地摸向供桌下的红色按钮,那是钉子户们自制的警报器。
"阿嬷,当心香灰眯眼喔。
"林阿婆身后的阴影里缓缓走出一个人。
周野站在林阿婆的背后,话音里带着浓浓的广普腔。
他伸手去扶住林阿婆,腕表却精准地卡在警报器的连接线上。
黑色工装裤口袋里露出半截奥特曼钥匙扣微微晃动。
砖墙轰然倒塌的巨响中,混着细微的金属断裂声。
八十岁的苍老躯体像片枯叶一样飘下了三层楼板。
周野保持着搀扶的姿势,右手食指还沾着供桌上的陈年香灰,他捻捻手指,转身离开。
哒哒哒...哒哒哒.....钻土机的声音不停响起,掩盖了尘埃里的悲鸣。
翌日。
老城区的巷子里。
嗒嗒嗒嗒......一大早,缝纫机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陈凛睁开眼,拿过床头的闹钟一看,差几秒钟七点整,老爸的缝纫机比他的闹钟还准时。
他抹了把脸,伸伸懒腰,无奈地起床。
晨光像把生锈的剪刀,将窗帘剪成细碎的格纹,陈凛看着窗外,转身去洗漱。
楼下的工作间里,陈保国弓着背,脚踏老式缝纫机,嗒嗒嗒地不停地缝着手里的西装。
陈保国是本地小有名气的老裁缝匠,这是他接的一个大活儿,为本市知名企业做一百套西装。
这批衣服对方催得紧,需按时交货,因此,陈保国每天一大早就起来赶工期。
老房子不太隔音,踏板的声音首接震碎了巷子里的鸟鸣,气得小鸟们拍拍翅膀愤怒地飞走了。
陈凛洗漱完,穿上警服,戴上警帽,在镜子里整理一下仪容后,匆匆下楼。
他先来到母亲的遗像前,点燃三根香,插在香炉里,拜了三拜,说了句:“妈,早上好!”
拜完后,他脚步一转,走进陈保国的工作间。
陈凛瞥见父亲正往西装内衬里埋暗线,西服的胸口缝着一个金色的‘金鼎集团’LOGO,他想,这可是本市鼎鼎有名的集团公司,他父亲也是好起来了,能接到这样的单子。
缝纫机旁边堆着一袋袋的布料,一股子布匹味道,呛得很,他见窗户关着,忙说道:“爸,开开窗啊,这味道太大了,对你身体不好。”
陈保国摇摇头,“有什么好不好的,开窗那声音更扰民。”
陈凛想着这样可不行,但他劝不动自己这个倔强的老爸,只能嘱咐他:“那你注意身体,别只顾工作忘了吃早饭,我去上班了。”
“去吧。”
陈保国说了声,头也不抬。
陈凛转身离开。
陈保国缝衣服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儿子匆匆离开的背影,眼神中像是有千言万语,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低下头,继续嗒嗒嗒地踩踏板缝衣服。
陈凛推着自行车出门,走到巷口,鞋尖踢到一颗鹅卵石,石头骨碌碌地滚进花坛边的花丛里。
一只虎斑纹的小狸花奶猫崽吓了一跳,从花坛里窜了出来,叮叮当当的声音立刻吸引了陈凛的注意。
陈凛停下来,放好车后蹲下身,发现小狸花奶猫的脖子上挂着一个新铃铛,笑道:“你这小狸猫还挺臭美啊,每天换一个铃铛。”
他笑着挠挠小猫的下巴和脖子。
小猫亲昵地窝在他脚边任由他挠。
它用后爪挠挠耳朵,脖颈间新换的铃铛沾着露水,在初阳下泛着蜜糖般的光泽。
“让我瞧瞧。”
陈凛食指轻叩铃铛,铃铛顿时叮当响,“今天戴的是海棠纹样?
挺好看的呢。”
小猫似乎听懂了夸奖,立刻翻出毛茸茸的肚皮,尾巴尖勾住陈凛的裤腿。
陈凛顺势撸它毛茸茸的小肚皮。
小家伙享受了片刻,接着抱住他的手腕,用带着倒刺的舌头舔他虎口的枪茧。
这时,街角飘来油香,巷子口陆续有人走出来。
陈凛抬头跟大家打招呼。
小猫见他不再跟自己玩,‘倏’地一下就钻进花丛里,只剩渐渐消失的叮当声。
陈凛对着晃动的草丛轻笑:"你这小没良心的,蹭完就跑。
"他起身时发现警服裤腿上沾着几根棕色绒毛,他随手掸了掸,推着车朝飘油香的方向走去。
随着陈凛离开,微微晨风裹着猫毛,往早摊车的方向卷去。
老杨的早餐摊。
玻璃橱窗上蒙着层厚厚的油雾。
老杨是个哑巴,见陈凛过来,便笑着伸手比划了一个“三”字。
陈凛摇摇头,他今天不想吃煎饼小米粥那老三样了,再好吃的早餐天天吃也会腻味。
他看了看油锅里正在炸的东西,正思考要换什么时,老杨用铁夹敲了敲“今日***”的木牌,上面歪歪扭扭贴着葱油饼的卡通贴纸,这是老杨的小孙女贴的。
陈凛笑着摆摆手,用手做了几个手势。
他今天要的“新三样”是咸豆花,油条,葱油饼,每样打包三份。
老杨见了,笑着点点头,转身去给他准备。
油锅滋滋响,里面浮起的油条膨胀成金色云朵,老杨用长竹筷轻点三下,这是独属于老牌早餐店的酥脆火候。
塑料碗里,盛着满满的豆花颤巍巍的,老杨担心他不够吃,专门换了大碗。
早餐准备完毕后他放在桌子上,摊子周围来了很多买早餐的街坊,老杨顾不得陈凛,首接转身忙活去了。
陈凛笑了笑,扫码付款,拿起早餐就离开了。
他把早餐挂在单车车把上,嘴里叼着一块葱油饼,骑上车,吭哧吭哧往警局赶。
十几分钟后,陈凛骑着单车晃进了市局大院。
将车停在大楼的车棚,陈凛拎上早餐就往里冲。
门卫老刘从传达室探出半个身子,调侃道:"哟,陈大队长今儿没踩点啊,还差十秒呢!
"这时,门卫室挂钟正好敲响八点钟的钟声。
陈凛笑道:"您老这表,慢了哈,我一向准点!
"他笑嘻嘻蹿上楼梯,鞋跟在地砖上敲出踢踢踏踏的声音,像极了踢踏舞的节奏。
他冲到三楼,手掌搭上刑侦科的门把手,刚拧开半圈,后头就传来炸雷似的吼声:“陈凛!
你小子又迟到了!”
陈凛赶紧解释:“哪有,我掐点到的,门卫老刘可以作证。”
王局长怒抬腿,用他的老北京布鞋底精准命中陈凛的***,看到陈凛手指油乎乎,搭在门把手上,顿时骂道:“瞅瞅这油点子,案发现场提取的物证要是混上葱花香,法医能把你剁了拌饺子馅!”
哈哈哈......刑侦办公室里顿时传来笑声一片。
窗户后头冒出三西个看热闹的脑袋。
“王局,您老这是闻着味来的吧?”
陈凛把塑料袋拎到王局眼前,晃得哗啦响,“刚出锅的葱油饼,豆花还烫嘴呢......”话音刚落,他手里就一轻。
王局长拎走了最大那份早餐,嘴上还不饶人,“局里有食堂,你偏要在外面买,上个月食堂满意度调查,就你写包子馅没咱警犬粮有营养,食堂还跟我投诉你诽谤。”
陈凛不满道:“那难吃还不让人说实话啦?
好没道理啊。”
王局长怒道:“别人都没意见,就你爱叭叭。”
陈凛撇撇嘴,“他们是没意见么?
那是敢怒不敢言。”
王局长想了想,看在这份早餐的面子上,缓和了脸色,道:“我会跟食堂那边说说,稍微改改口味。”
说完,他溜达着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陈凛推门进办公室,刚把剩下的早餐搁自己工位上,一抬头,就看见七八双绿幽幽的眼睛。
“兄弟们,给我留口豆花......”他哀嚎着被挤到墙角。
“队长,你真敢说啊,虽然局里那食堂确实难吃。”
最不挑嘴的法医宋颂给陈凛竖起大拇指。
宋颂抄走最后一根油条,溜达回法医室。
旁边的鉴证科李炎李胖子端着豆花碗一溜烟跑了。
痕检的张尧美女也顺走了半块葱油饼,还不忘说一句,“谢了,头儿。”
“你们这帮土匪!”
陈凛扒着空塑料袋痛心疾首,“前天顺走我新买的充电宝,昨天出现场蹭我半包烟,你们真是......”忽然,他瞥见自己桌上还孤零零躺着半块葱油饼,顿时顾不得埋怨,赶紧扑上去先摁住,把最后的葱油饼划入自己的势力范围。
陈凛隔壁工位的玲子噗嗤一笑,晃了晃手里半碗豆花,笑道:“快吃吧哥,待会儿扫黄大队该来抢你的那半块葱油饼了!”
“他敢!”
陈凛边说,边赶紧把葱油饼塞进嘴里。
窗外梧桐树影晃进来,满屋子都是葱花混着打印墨粉的混合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