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翻新时,我爷在废旧的柴房里,翻出了两只刚出窝的小狐狸。
我爷招呼我将它们送到坡上找个枯树堆给安置起来。却被对门的赖三给拦住了,
他死皮赖脸地凑了过来。叔,这三九天里林子里也没啥吃的,送上门的野味,
咱们不能浪费啊!哼,吃它们,你怕是嫌命不够长了!赖三这人做活儿不勤快,
就好吃些蛇虫鼠蚁之类的野味。还美其名曰都是大补之物。趁着我爷转身的功夫他脸色一垮,
从我怀里夺过小狐狸,一把砸向脚边凸起的石头上。然后在我爷愤怒的目光中,他笑得嘚瑟。
叔,死都死了我就不客气啦,回头给你们端肉来。1赖三提着小狐狸耀武扬威地走了,
我爷看着他的背影气得直跺脚。那两只小狐狸还没死透,满嘴吐血血沫子,
在他手里艰难地扭动着身子。我心下不忍,让我爷想办法救救它们。救不了了,
内脏都摔坏了!小福子,往后赖三给啥你可都不能吃,听到没?我爷抓着我的肩膀,
语气严肃极了。他跟三奶住,和我们一个院子,总是游手好闲的。我爷看不惯他,
但是看在三奶的面子上,能帮忙的总是照应一下。赖三没有老婆,三奶又喜欢小孩儿,
有事没事都唤我过去玩。我重重点了点头,反正我也不喜欢赖三。
我爷头回对我这么明令禁止,我自然是照做的。晚上赖三端着碗把我们家的门砸得邦邦响。
叔,我娘喊我给你们端碗肉,这些畜生看着肥,却也没几块好肉,嘿嘿。我爷打开门。
赖三呲着焦黄的牙,牙缝里还卡着没剔完的肉。不知道是夜里灯光太暗,还是赖三长得黑。
我只觉得他面上灰蒙蒙的,透着不对劲。他手里捧着一个小碗,里面零星几块骨头,
上面的肉就跟剔了一遍样。肉香随着他的说话声飘进了屋子里,我没忍住咽了咽口水。
我爷挡在我跟前,他脸色阴沉盯着赖三。半晌才开口道。你去东头找梅婶,
让她给你想想法子,不然你和你娘都得倒大霉。叔,我好心送肉,
你这话说的不凭良心啊。我爷话音刚落,东边就传来三奶的声音。福子他爷,
别嫌弃我手艺差,三儿说这猪肉是你给的,我们也不能忘恩啊,尝尝吧。三奶是个瞎子,
听说是当姑娘时候在山上出了事,被挠瞎了眼。赖三没说实话,估计她也没吃出来。
我爷不好驳了她面子,刚想伸手去接。赖三冷笑着撒开了手,滚烫的汤撒在了我爷的手上。
瞬间起了一个大泡。瓷碗跌在地上四分五裂,东屋也吓坏了。三儿,怎么回事?娘,
没事,我叔嫌这肉太少不够吃呢!一句话把罪过推到了我爷身上,我气不过质问他要干啥。
赖三小眼睛一眯,啧了啧舌。这肉凉了吃了坏肚子,人心坏了才容易倒大霉呢!
2赖三走后我奶埋怨我爷多管闲事。她拿着扫把要把门口那里给收拾出来,
却被我爷厉声喝停。你们都别管了,等会熄了灯就睡,夜里听到啥动静都别出声。
嘱咐完后我爷夹着黄纸就出了门。我望着他去方向,像是村东头梅婶那里。
过了好久我爷都没回来,我奶摇着扇子给我扇风,哄着我睡觉。可我惦记着我爷,
翻来覆去都睡不着。渐渐地听着我奶的呼噜,我也有了点困意。还眼睛还没合上,
就听到了院子里像是有人进来了。爷?你回来了?我低声喊了一下,却没人应我。
我奶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把枕头当着我了。胡乱地拍着,嘴里咿咿呀呀哄着我快睡。
窗外突然归于寂静,就连院子里的野猫也不叫了。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
爬到窗户边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一条缝。那会儿我完全将我爷的嘱咐忘在了九霄云外。
院子里光溜溜的,只有树影婆娑。院门虚掩着,却没见什么人进来。我撇了撇嘴,
刚想退回去接着睡。余光猛地看到一团黑色的东西,手脚并用地从东屋窜了出来。
飞快地朝我这边过来,跑到院子中央时,咻地停了下来。随着那个东西慢慢转过头来,
我瞪大了双眼。心脏猛烈跳动起来,半分都移动不了。我和它对上了眼,
那东西对着我咧开嘴巴笑了。转头朝着我就冲了过来。啊——裤裆一片温热,
将我从恐惧中拉了回来,我控制不住发出了一声尖叫。整个人眼前一黑就晕了过来。
3迷迷糊糊中我听到我奶的哭声,还有我爷的叹息声。你个死老头子,叫你不要多管闲事,
小福子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可不活了!唉,我的错,我的错!爷——我渴。
我动了动干涸的嘴巴,嗓子像是被烧着了一样。我奶听到动静赶紧跑过来给我喂水。
外头天已经是大亮了,我爷身上却还穿着昨天晚上的衣服,像是刚回来。他叔,
小福子没事吧?我过来望望他。东屋三奶的声音响起,她咳嗽了两声像是要过来。
瞬间我就想起昨晚的事,哭闹着往我爷怀里躲。不要她来,不要她来!好好好,
不让人过来。我奶借口说我还发着烧怕传染,让三奶又掉头回去了。我爷板着脸问我。
昨晚上你看到啥了?我……我……我抹着眼泪半天说不出来,我爷急得直跺脚。
我瞧见三奶在地上爬……在我爷的不断催促中,我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
我奶听的一头雾水,她说她夜里听到我一声叫。醒来就看我尿了裤子,一摸身上还烫的不行,
把她吓了个半死。该不是撞了东西吧,可你昨晚不是……我奶坐直了身体望向我爷,
话说到一半被打断了。我爷摸了摸我的头,安慰我不要想太多。吓着你了吧,
你三奶身体不好,估计是梦游了,别怕。可转过头他却喃喃自语道。我就不该去,
往后不管这些事了。3吃过饭赖三站在墙根儿底下阴阳怪气。哎哟,
天天念着牛鬼蛇神的,怎么还沾上祸了,怕不是说人坏话说多了吧。赖三这人可能记仇,
之前在村口他偷人家的鱼,被抓住一顿教训。后来他摸黑上门把人家一塘的鱼都给药死了。
人家闹上门来,看三奶枯叶子般风一吹就要倒了的样,终究还是没狠下心要赔偿。
昨天晚上我爷好心提醒了他几句,反而被他记恨上了。他说着说着突然骂了一句娘。操,
这狐狸肉骚得很还这么补,都特么流鼻血了。我奶啪的一声把门给关了,
让我爷无论如何都不要再管他们家的事。我爷抽着烟袋锅子没说话,像是在思考什么。
可没多久三奶的叫喊声传了出来,像是出了什么事。他叔!他叔!快来帮忙看看三儿。
我爷听到动静二话没说就出去了。死老头子,记吃不记打,走,咱们也去看看去。
我奶嘴里抱怨我爷烂好人,心里却还是担心抱着我跟了过去。炕上的赖三昏迷着,
嘴边还残留着血迹。三奶慌乱地摸索过来,拽着我爷的袖子。回来就喊着胸口闷,
胃里不舒服,转个身的功夫就躺下了。我爷扫了一下就皱起了眉头,让我们陪着三奶,
他去叫人过来帮忙。老姐姐,没事的,就是吐了点儿剩饭。我奶还想瞒着她,
不叫她担心。你们还瞒我,三儿他吐的是血啊!三奶的拐棍砸在地上砰砰作响。
听她这么说,我也有点儿纳闷了。赖三拎回来狐狸还在滴血,她哪个时候啥也没闻到么?
我爷这次回来的很快,他身后跟着梅婶。梅婶是我们村的仙娘。
村子里谁家有个解决不了的事,都去找她帮忙。梅婶一进门就捂上了鼻子,眼神也冷了下来。
伸出长指甲指了指炕上的赖三。他吃了不该吃的东西,这是报应。她掉头就要走,
但三奶硬是拉着不让。就这样僵持了搞半天,梅婶总算是答应帮忙。赖三悠悠转醒,
一睁眼就看着一群人围着他。梅姨冷哼一声,告诉他这都是报应,
想要活命以后就得老老实实的。还得去山上的天坑边跪上半天赔罪。后山的天坑,听我爷说,
当年爬出过一只血狐狸。赖三听后却是一脸的不耐烦。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特么就是这几天吃的太补了,流点血而已。再说了,我吃了多少野物了,
没听说过什么报应不报应,你少拿你那一套忽悠我。见他这般执迷不悟,梅婶转身就走。
临了路过三奶身边,她反倒是停下了脚步,意味深长地丢下了一句话。
多大的恩都抵不过断子绝孙。三奶闻言低下头重重咳嗽了两声,什么也没说。
我爷又一次好心劝赖三。你还是老实点吧,狐狸是有灵的,你按梅婶说的做吧。我呸!
一群披着皮的畜生,能把我怎么样?我就吃了,明天我就全都抓回来吃。4我爷气得不行,
说赖三简直就是无可救药,再这样下去害人害己。老姐姐,你倒是说句话啊!
原本我对三奶还是喜欢的。可这会她居然不识好人心,反而是对我爷下了逐客令。他叔,
今天的事麻烦了,你们就早点回去吧。我奶一听拽着我爷就要走,
赖三从床上坐起来还在身后逼逼赖赖的。他妈的,几只骚狐狸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别让老子找到窝,不然非活剥了它们。跟着我奶走到院子里,我不放心地回头望了一眼。
却正好看到三奶身后一条蓬松灰亮的尾巴左右摇摆起来。我抬手揉了揉眼睛,
那尾巴又飞快地消失了。晚上的饭桌上,我小声地和我爷说了这个事。我爷呵斥我胡说八道。
才没有!我就就是看到了。他们知道我不撒谎。我奶经常跟我说,
撒谎的小孩子会被山里的野狐狸叼去的。半晌我爷和我奶对视一眼,我奶说。
那天晚上你非要去祭狐狸,给他们求情,差点把小福子给搭上,赖三怕是摊上大事啦。
我这才知道,那天我爷带着那几块掉在地上的狐狸肉去了后山的坑里,又是烧香又是祭拜。
第二天天一亮,东屋那头罕见地有了动静。往常赖三都得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这次居然破天荒起了个大早。我爷紧跟着出门,三奶扶着门框站着。脸色木木的,望着远处。
老姐姐,赖三这是要干嘛去啊?哦,我夜里风寒咳得厉害,
让三儿给我去镇子上拿点药。我爷点了点头,感慨赖三懂事了,也知道心疼她了。
随后他又试探着开口道。年轻人不懂事,还可以改好的,老姐姐,你说是吧?
三奶奶如同老僧入定在门口站了很久,进门前深深地剜了我爷一眼。
这一幕都被我趴在窗口看的一清二楚,我总觉得三奶奶不一样了。
她那双眼睛就好像能看到东西了一样,深邃,又不可捉摸。天快擦黑的时候,赖三才回来。
他提溜着一个袋子,鼓鼓囊囊的像是装着什么活物。我爷正在院子里劈柴,
见到赖三便问了句。你给你娘买到药了?算你小子……
当他目光落在那不断发出叫喊声的布袋上后,我爷顿时就慌了。赖三啊,赖三,
你真是作死啊!你咒谁呢?别以为长我一辈儿就了不起。说着他将袋子扔在了地上,
随即一脚踢了过去。几只半死不活的狐狸从里面灰溜溜地滚了出来。不是狐仙么?
端上桌就是一碗肉,你们不敢吃啊,我赖三不怕呢!他抄起屋檐下的刀,
***般当着我爷的面,恶狠狠地砍下了狐狸的头。一脚踢出去老远,
那染着血狐狸皮也被他无情的扯了下来。三儿,该吃饭了!
三奶奶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呕哑难听。5赖三提着刀就进了屋,将门重重拍上了。
夜里院子里窸窸窣窣响个不停,吵的我睡不着。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我爷坐在窗户旁边,
眼睛死死盯着外头。我奶放下手里的衣服,把油灯又挑亮了点。老头子你看啥呢?
我爷压低了声音道。有东西进了东屋了。别是那些狐狸肉招了野狗来了吧。
是狐狸,那几只被扒了皮的狐狸进去了。我奶迟疑了下,问我爷是不是看清楚,
扒了皮的狐狸哪儿还能动。没多大一会儿,东屋就传来了赖三暴躁的吵闹。
哪个王八蛋嘴巴这么馋,偷劳资的肉?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还偷偷摸摸的,
要不要点脸啊!他话里话外指着我爷骂,生怕我们听不着,后来干脆站在墙根儿底下骂。
见他指桑骂槐的,我奶气得不行,刚要发火却被我爷给拦住了。他没在意赖三骂了啥,
反而是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晚上回来遇到什么人了?
隔着窗户我都能察觉赖三征了征,估计他也没闹明白我爷为啥知道。
晚上吃了饭他拿着狐皮就出去了,说是要找买主,狐皮值不少钱呢。
可回来的时候他身上光溜溜的,还多了不少抓痕。往常要是跟人打了架,
他估计不等进院门就要开骂。显然今天遇到的人,估计很特别。外头愣了几秒,
才响起赖三了声音。什么人叔你不用操心,改天请你们喝糟酒,不过咱们虽然住得近,
东西还得分个你我吧。喝糟酒是我们这边的习俗,一般都是用在婚席上。赖三要找婆娘了?
可他又懒又馋,家里还一穷二白的,哪有姑娘能看上她。谁拿你东西了,
那些狐狸都跑你家去了,你这孩子不信邪迟早吃大亏!我奶性子急。平白无故被人怀疑,
她一急直接就把我爷的话,顺嘴秃噜出来了。婶儿,你说死了狐狸上我家了?呵呵,
上梁不正下梁歪,我大哥走的早,小福子没人教,以后指不定也是个白话大王!
赖三冷哼一声,说话直直往我爷奶心上插。我爹命不好,走得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