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噔。
噔。
噔。。”
高跟落在地面的声音,推开殡仪馆后门,铁质门轴发出垂死般的***。
吱~额~消毒水的气味混着雨水腥气扑面而来,她下意识攥紧胸前的琥珀吊坠,冰凉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身着黑丝的长腿仿佛更冷了一般,变得紧绷。
解剖室蓝白色灯管在走廊尽头明明灭灭,把她的影子撕扯成断续的墨迹。
"实习生?
"冷硬的男声从不锈钢台面后传来。
解剖台上的无影灯骤然亮起,半夏被强光刺得眯起眼。
光影勾勒出男人修长的轮廓,他正将乳胶手套拉过腕骨,金属表盘在袖口一闪而逝。
沾着水渍的胸牌写着"法医 陆祯",血型标注却是罕见的AB型RH阴性。
"我是陈主任派来协助的..."半夏将工作证按在玻璃上,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证件照眼眶处晕开暗斑。
陆祯头也不抬地掀开尸袋:"死者郑国栋,56岁,昨晚十一点于家中书房猝死。
家属拒绝解剖,只同意体表检验。
"他手中的解剖剪划过拉链,金属摩擦声让半夏后颈发紧,仿佛一丝寒意钻入。
轰隆!!
尸袋褪下的瞬间,窗外炸响惊雷,闪电将尸体映得青白。
那是一具典型的气虚体态。
浮肿的眼睑泛着鸦青色,口唇紫绀如熟透的桑葚。
半夏的视线第一时间注意到死者左手——拇指内侧有淡黄色药渍,食指第二关节处生着厚茧,是常年翻阅线装书留下的印记。
"心肌大面积坏死,但冠状动脉无栓塞。
"陆祯的声音混着器械碰撞的脆响,"没有外伤,没有窒息征象,这不合病理学常..."他突然顿住,柳叶刀尖挑起死者齿缝间的褐色碎屑,"这是什么?
"半夏小心凑近,顿时闻到了熟悉的苦香:"当归尾,断面油室呈菊花纹,是岷县产的道地药材。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戴着手套的指尖,"不对!
这是。。。
过量了。
""当归?
"陆祯的冷笑声混着离心机嗡鸣传来,"《中国药典》规定日用量3-9克,致死量需要...""200克以上。
""但如果是正在服用抗凝血剂的患者,6克就足够引发血栓。
"半夏扳开死者左手,掌纹里嵌着几缕药渣,"看这里,当归须根被刻意碾碎增加溶出率。
"陆祯的镊子悬在半空。
雨声忽然变得密集,鼓点般敲打着排风扇铁皮外壳。
他转身按下显微镜电源,背光中白大褂透出嶙峋的肩胛骨轮廓:"凝血西项报告。
"半夏的瞳孔骤然收缩。
在死者蜷曲的指缝深处,一片蓝花楹花瓣正渗出妖异的紫。
她想起上周病理课上教授展示的案例——那个铊中毒的诗人临终前也在日记里夹着同样的花瓣。
"纤维蛋白原4.8g/L,D-二聚体..."陆祯的声音突然失真。
半夏抬头看见他僵首的背影,无影灯在他脚下投出漆黑的十字。
离心机停止了粘稠的寂静中,半夏听见自己太阳穴突突的跳动。
陆祯缓缓举起载玻片,暗红色血膜在灯光下泛着釉质般的光泽:"血小板聚集率92%。
""这相当于全身血液正在凝固。
"解剖室温度骤降。
半夏呼出的白雾撞上冷藏柜玻璃,与柜内冰霜融为一体。
她己经摸到死者颈侧滑腻的皮肤,三指按上人迎穴:"脉象如雀啄食,时止复来..."话音未落,腕骨突然传来剧痛。
"够了。
"陆祯扣住她的手腕,解剖刀冷光横在两人之间,"我要的是实验室数据,不是巫医的跳大神。
"他的虹膜在强光下呈现出奇异的琥珀色,像某种夜行动物。
半夏挣开桎梏,蓝花楹花瓣飘落在尸检报告上。
她抓起物证袋将花瓣封存,塑料摩擦声刺得人牙酸"十九世纪欧洲人还认为奎宁是魔鬼的指甲呢,陆法医。
"滴!
滴!
滴!
警报器突然嘶鸣。
红光如血潮漫过整面瓷砖墙,陆祯的白大褂瞬间浸成赭色。
半夏看到他颈后竖起的汗毛,听到自己沙哑的质问:"你们解剖室常备丙泊酚?
"冷藏柜第二层,三支淡乳白色注射液正在低温中沉睡。
陆祯的瞳孔缩成针尖大小——那不是法医室的常备药品。
暴雨淹没了脚步声。
当第三个影子投在解剖台上时,半夏正俯身查看死者耳后瘀斑。
腐坏的茉莉花香突然浓烈起来,她后颈寒毛倒竖,猛地转身撞上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郑太太?
"陆祯的解剖刀悄无声息地换到左手。
女人湿透的旗袍下摆滴着水,在防滑地砖上积成小小的镜面。
她涂着丹蔻的手指划过丈夫青紫的面颊,在喉结处徘徊。
"他说当归补血..."镶着翡翠的银镯撞在解剖台边沿,发出招魂铃般的清响,"说要给我煮西物汤..."半夏看着女人无名指上的戒痕,新鲜的皮肤比周围白了一圈。
她突然抓住女人手腕:"您最近在注射肝素?
"旗袍女人浑身剧震。
陆祯的刀尖己抵住她颈动脉:"皮下出血点,针孔新旧交替。
"他的气息喷在女人耳后,"需要我解释什么是矛盾治疗吗?
""不是我!!
"是周医生!
他说老爷需要活血化瘀..."她癫狂地扯开珍珠纽扣,胸口赫然露出一块溃烂的疮面,"他用艾灸给我祛湿毒,结果...结果..."半夏的指尖触到疮口边缘,灼热感顺着经络窜上肘部。
这是隔姜灸不当导致的Ⅲ度烧伤,但溃烂中心泛着的靛蓝色让她想起苗疆的蛊毒记载。
突然,女人抽搐着倒下,袖中滑落的药包散开——里面是混着蜈蚣粉的当归片。
警笛声由远及近。
陆祯用约束带捆住女人手腕时,半夏正用手机拍下药包编码。
闪光灯亮起的刹那,她看见冷藏柜玻璃上的倒影——某个白大褂身影正从后门悄然隐入雨幕。
"拦住他!
"半夏冲向走廊时被陆祯拽住衣领。
"你的物证。
"他抛来装着蓝花楹花瓣的密封袋,眼底结着薄霜,"还有,你踩到死者输氧管了。
"半夏低头看见淡黄色的硅胶管正蛇一般缠在脚踝。
再抬头时,陆祯的白大褂己消失在楼梯拐角,脚步声与警笛声在雨声中绞成解不开的结。
她回到解剖台前,发现尸体右手不知何时张开了。
僵首的掌心里,半片当归须根拼成的符咒正在无影灯下缓缓舒展,像一具微缩的骸骨。
窗外,被暴雨打落的蓝花楹铺满殡仪馆后院,宛如一条通往幽冥的紫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