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街巷寂静而幽深,唯有相府深院之中,几盏琉璃宫灯在风中轻晃,映照出廊檐下女子纤细的影子。
沈长歌坐在湖心亭,指尖轻轻拂过茶盏,碧绿的茶汤微微荡漾,映出她微微垂下的眼睫。
她今日穿着一袭烟蓝色的襦裙,衣料素雅,袖口却绣着极细密的银丝纹路,在月色下仿若星河点点,晦涩而深邃。
湖水寂静,波澜不惊,而她的心绪亦然。
“小姐,老爷回府了。”
婢女翠喜脚步轻盈,却压不住语气中的几分焦急,“奴婢听人说,今晚宫中局势……好像生了变数。”
沈长歌轻轻一笑,语调淡然:“哦?
什么变数?”
“奴婢不敢妄言,只听得……是与太子殿下有关。”
翠喜低声说道,眉宇间透出几分不安。
沈长歌指尖摩挲着茶盏,微微垂眸,长睫投下淡淡的阴影。
太子,胤朝储君,贵不可言,但若无人相助,便也只是一座华丽的空壳。
她的义父,沈庭玉,正是这座棋盘上最重要的博弈者之一。
皇帝年迈,太子之位虽立,却始终摇摇欲坠,朝堂之中,群狼环伺,诸王虎视眈眈。
而她,沈长歌,作为沈庭玉养大的义女,看似温顺得体,实则早己深陷其中。
正思忖间,廊下响起一阵稳健的脚步声。
“歌儿。”
男子的嗓音沉稳低缓,带着上位者惯有的威严。
沈长歌起身,抬眸看去,只见沈庭玉着一袭深紫色朝服,袖口绣着蟒纹,衣角仍带着宫中未散去的寒意。
他站在廊下,目光锐利如刀,透着深思熟虑后的决断。
沈长歌轻轻一笑,行礼道:“父亲。”
沈庭玉盯着她,缓缓道:“今晚宫中设宴,你随我入宫。”
沈长歌微微一顿,唇角笑意不变,眼底却浮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光。
“父亲的意思,是让我去见太子殿下?”
沈庭玉不置可否,沉声道:“沈家该未雨绸缪。”
沈长歌垂眸,唇角依旧噙着那一抹浅笑,轻声道:“父亲放心。”
沈庭玉看着她,眼底掠过一丝微妙的光色,随即淡然转身,衣袍曳地,消失在长廊尽头。
沈长歌缓缓坐回石凳,指尖轻叩案几,眸色沉静,似笑非笑。
未雨绸缪……是啊,沈家从来擅长下这一局先手的棋。
但这世上的棋局,落子之后,便由不得人翻悔。
昭阳殿,宴火正盛宫灯高悬,华宴正酣,琉璃灯映照着殿宇雕梁,珍馐美酒陈列长案,丝竹声绕梁不绝。
沈长歌身着月白色广袖长裙,步履轻缓地跟在沈庭玉身后。
她的姿态端庄娴雅,举手投足皆是世家贵女的风仪,眉眼低敛,面色波澜不惊,仿佛这场盛宴只是寻常筵席。
她缓步入殿,第一眼便看向高位上的皇帝。
那位帝王坐在龙椅之上,面色苍白,形容枯槁,年老体衰,唯有一双眼睛仍透着权势滔天的寒光。
他身侧,太子端坐在侧,温文儒雅,神色沉静,看似胸有成竹,实则微微紧绷着手中的酒盏。
再往下,数位皇子环列,面上皆带笑意,唯有眼底锋芒毕露。
沈长歌收回目光,不动声色地在沈庭玉身后就座,手执酒杯,静静聆听着殿内的言谈。
正当她欲低头饮酒,忽然,一道懒洋洋的嗓音响起——“呀,沈小姐,今日倒是分外端庄。”
沈长歌微微一顿,循声望去,只见一袭暗红锦袍的男子随意倚在座位上,手中把玩着一只白玉酒盏,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萧瑜,靖王殿下。
皇帝最小的皇子,风流浪荡,不学无术,传闻中他厌恶朝堂权谋,只爱流连青楼,与商贾厮混,不思进取,早己被皇族放弃。
可此刻,他的目光,淡淡落在她身上。
沈长歌端起酒杯,浅笑道:“靖王殿下谬赞。”
萧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语调漫不经心:“听闻沈小姐才名远播,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不知今晚可愿为本王献上一曲?”
此言一出,满殿安静了一瞬,许多人目露诧异。
萧瑜此人,向来风流,平日里极少对朝中贵女有所表示,如今竟主动点名沈长歌,这其中的意味,耐人寻味。
沈庭玉眉头微蹙,目光一冷,正欲开口,却见沈长歌神色不变,唇角微微扬起,声音温柔而疏离:“靖王殿下折煞长歌了,今夜乃是皇上寿宴,长歌身份微薄,岂敢班门弄斧?”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给了面子,又巧妙推脱。
萧瑜眯了眯眼,笑意更深:“沈小姐倒是机敏,可惜,本王偏生就喜欢听沈小姐弹琴。”
沈长歌轻轻一笑,端起酒盏,纤白手指微微一转,酒光流转,她缓缓起身:“既然靖王殿下如此盛情,那长歌便恭敬不如从命。”
话音落下,满殿再度归于寂静。
沈长歌步履轻盈,缓步走向殿中央,身姿如莲,纤指轻拂琴弦,清幽的音律缓缓流淌,宛如微风拂面,清透如月,沁人心脾。
殿内众人屏息聆听,而萧瑜手执酒盏,眸色幽深,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这曲子听来平和无波,可音律之中,却隐约藏着暗潮涌动的锋芒。
沈长歌未曾抬眸,指尖轻拨琴弦,微微一笑。
靖王殿下……到底是在试探她,还是在向她递出某种讯息?
夜宴华丽,灯火辉煌,然无人察觉,棋局的第一颗棋子,己然落定。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