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摘下沾满金属碎屑的劳保手套,右手虎口处的冻疮裂开细缝,渗出淡黄色组织液——这是连续三周夜班搬运齿轮箱的代价。
更衣室铁皮柜第三层,全家福照片边角己卷曲泛黄。
父母站在县城照相馆的假山布景前,母亲鬓角的银丝在镁光灯下泛着陶瓷冷光。
项容用拇指摩挲照片边缘,突然想起七年前医学院解剖课上的场景——那些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神经纤维标本,此刻仿佛正沿着他的脊椎攀爬生长。
"小项!
三号炉的王师傅走了!
"车间主任老张的破锣嗓刺穿机油味。
项容系安全帽的手顿了顿,上周五更衣室铁皮柜上的暗红血渍在记忆里浮现,像朵未绽即败的腊梅。
他抓起椅背上的藏蓝工装,肘部补丁摩擦皮肤发出砂纸般的触感。
殡仪馆走廊的墨绿墙漆剥落如蛇蜕,项容低头盯着自己开裂的皮鞋尖。
工会主席老马的悼词被穿堂风撕碎:"王建国同志...鞠躬尽瘁..."骨灰收集厅突然爆发的瓷器碎裂声,惊得他后颈寒毛倒竖。
劣质黑西装领口摩擦着湿疹,瘙痒感首钻脑髓。
金丝绒旗袍掠过视野时,项容嗅到檀香混着广藿香的气息。
戴翡翠扳指的手扶住踉跄的老妇人,中山装袖口露出半截金表链,在阴影里划出流星般的弧光。
(他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腰撞上墙角的灭火器箱,铁皮凹陷声在走廊激起回响。
月牙形骨殖滚落脚边时,项容注意到断面上细密的蜂窝状孔洞——这是长期接触酸性物质形成的骨质侵蚀。
蹲身瞬间,安全帽檐撞到供桌边沿,震得遗像框玻璃嗡嗡作响。
黑白照片里的老人正对他微笑,眼尾第三道皱纹末梢分叉成Y型,恰似梦中见过的神经突触结构。
项容的指尖触碰到骨殖瞬间,突触电流般的刺痛首窜后脑。
殡仪馆顶灯突然频闪,在视网膜留下残影——那分明是徐淮遗像上的笑容,正悬浮在骨灰盒升腾的青烟中。
"后生仔,你掌纹很特别。
"戴翡翠扳指的手接过骸骨,虎口处枪茧擦过他掌心。
中山装男人用潮汕方言低语:"阿爸说过,能接住飞星的人..."话音未落,项容的安全帽突然坠落,在瓷砖地面敲出暮鼓般的回响。
返程公交颠簸着穿过纺织厂废墟,项容盯着掌心渐褪的金色纹路。
后排醉汉的呕吐物飞溅而来,他竟看清每滴秽物的运动轨迹——就像慢放的机床切削画面。
指尖下意识凌空划动,液滴奇迹般避开裤脚,在地面汇成梵文"卍"字。
筒子楼走廊的钨丝灯滋啦作响,项容摸出锈蚀的钥匙。
隔壁陈寡妇的童谣飘进门缝:"...骨灰堂的老鬼专逮夜哭郎..."月光穿透糊着《机械原理》笔记的窗户,在水泥地上投出神经树突状阴影。
项容反锁房门的刹那,月光恰好穿透《机械原理》笔记的破洞。
水泥地上的神经阴影突然具象化,缠绕着他的脚踝攀爬。
冷汗浸透的背心紧贴脊椎,寒意刺入骨髓。
梦境在午夜准时降临。
项容漂浮在沸腾的钢水中,银白液态金属却透着刺骨寒意。
九个太阳在天幕排列成DNA双螺旋,每个火球里都映着徐淮的面容。
当他即将触碰某个光球时,机床报警器的尖啸撕裂幻境——这是第三次在梦中死亡。
晨光中,枕巾上的钙质粉末泛着珍珠母光泽。
项容用舌尖轻触,尝到殡仪馆檀香与骨灰的腥甜。
车间晨会上,老张唾沫横飞地宣讲出口订单指标,他却盯着切削飞溅的火星——那些光点正拼出徐淮的面部轮廓。
午休时食堂电视突然插播新闻:"我市企业家徐若谷捐赠的脑科学研究中心今日揭牌..."画面闪过PET扫描仪的蓝光,项容的搪瓷碗突然震动,白菜汤表面泛起钢水般的涟漪。
碗底沉淀的菜梗竟组成神经突触结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