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镀金的铁牢笼
天鹅绒托盘里躺着二十七对镶嵌碎钻的金属扣,那是用母亲加班费换来的——当她深夜在急诊室处理车祸伤者时,父亲正在典当行赎回他最后一丝体面。
"这是英国萨维尔街的定制衬衫。
"他对着裂镜打领带,酒精棉片擦过的银质梳子泛起冷光,"当年华尔街日报专访时…"母亲把速溶咖啡倒进骨瓷杯的手顿了顿,杯沿补过的金漆裂缝里还藏着我的乳牙。
我数着父亲袖口晃动的蓝宝石光斑,突然发现他新皮鞋的价格抵得上我三年教辅费。
"蔷薇的奥数竞赛费…"母亲刚开口就被水晶醒酒器的反光截断。
父亲正将最后半瓶山崎18年倒入保温杯,琥珀色液体漫过他戒痕未消的无名指。
"教育投资才是最好的嫁妆。
"他对着玄关镜调整领带夹角度,仿佛那里站着虚拟的采访镜头,"下周家长会你记得穿那件MaxMara大衣。
"母亲低头缝补我制服的脱线处,缝纫机哒哒声吞下了她没说完的"学校要组织贫困生补助申请"。
***梅雨季的教室总浮着青苔气息。
当林悠抱怨回南天让素描纸受潮时,我正用橡皮擦疯狂修改错题——父亲说重点中学的排名是家族基因的检验单。
"你爸居然同意你报天文社?
"林悠把《时间简史》藏进漫画封皮,"我爸妈说那是浪费时间。
"我擦破试卷的瞬间,橡皮碎屑突然幻化成父亲撕碎的财务报表。
上周他砸碎我自制的星云投影仪时,飞溅的亚克力碎片在月光下也是这样苍白。
"他说等我考进年级前十…"我的自动铅笔突然断芯,在答题卡上戳出黑洞般的凹痕。
其实父亲的原话是"别学你妈当一辈子护士",但这句话像卡在喉间的鱼刺,每次吞咽都泛起咸腥。
***家长会当天,母亲穿着泛白的护士服出现在后门。
她指尖还沾着碘伏痕迹,怀里保温饭盒蒸腾出当归鸡汤的雾气。
父亲在主席台侃侃而谈教育理念时,我数着母亲袖口磨出的毛边——那件MaxMara大衣终究没能出现。
"陈先生对子女教育真是用心。
"班主任将进步奖状递给父亲时,他胸口的古董怀表链闪过傲慢的弧光。
母亲在走廊暗处对我比划"喝汤"的手势,保温盒盖上的水珠正顺着她冻红的指节往下爬。
当父亲开始批判学校天文望远镜型号过时,我忽然发现林悠妈妈悄悄把助听器音量调低。
母亲的身影被斜阳拉长投在荣誉榜上,恰好覆盖住父亲年轻时获得的广告创意金奖照片。
***暴雨突袭那晚,父亲在客厅播放获颁奖时的采访录像。
威士忌在冰球上浇出金色旋涡,他对着液晶屏里的年轻自己碰杯:"敬永不妥协的艺术追求!
"母亲蹲在漏水的飘窗边接雨水,塑料盆沿的裂口用医用胶带缠了三圈。
我递毛巾时看见她藏在医药箱底部的汇款单——原来我的钢琴课学费变成了父亲新入手的鳄鱼皮钱包。
"你爸需要这些保持信心。
"母亲把我练习用的电子琴擦得锃亮,琴键缝隙里还刻着七岁那年生日他教我弹的《月光》谱,"等蔷薇考上清华…"惊雷劈断灯绳的刹那,父亲突然将空酒瓶砸向电视里的颁奖嘉宾。
飞溅的玻璃雨中,他冲着黑屏的电视机嘶吼:"你们根本不懂什么是真正的创作!
"我摸黑找到备用蜡烛时,母亲己经用止血钳夹出父亲掌心的玻璃碴。
烛光里她的白发像银丝般发亮,而父亲腕间的百达翡丽正在地板上倒计时——距离典当赎回期限还剩七天。
***期末考前夜,父亲带我去参加广告圈酒会。
他的阿玛尼西装喷过三遍除皱喷雾,却遮不住袖口改短的褶皱。
当投资人提起"破产"二字时,他突然把我拽到人群中央。
"这是我女儿,市重点年级前三十。
"他摇晃的香槟杯在吊灯下折射出彩虹,仿佛我是一枚精心培育的勋章,"她遗传了我的创意天赋,最近刚获得…"我盯着餐盘里冷掉的鹅肝酱,突然想起母亲此刻应该正在啃便利店过期的饭团。
投资人女儿炫耀巴黎游学经历时,我西装内袋里的单词卡正在发烫——那是母亲用病历背面抄写的托福核心词汇。
父亲突然高声打断对方:"蔷薇,给叔叔们背段《哈姆雷特》独白!
"水晶吊灯的光斑在我眼前炸裂成星屑,喉间泛起消毒水般的苦涩。
这一刻我忽然看清他眼底的饥渴——那是对掌声永不满足的贪婪。
***暴雨中的出租车后座,父亲对着手机银行余额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我握紧兜里母亲塞的暖宝宝,听他突然温柔得可怕的低语:"等爸爸东山再起,送你去瑞士读酒店管理。
"挡风玻璃上的雨刷器划出扇形残影,像极了母亲缝纫机上永远修不好的刻度盘。
当父亲开始描述日内瓦湖的游艇派对时,我轻轻按住他抽搐的手背——那里还粘着酒会餐巾纸的金箔碎片。
"爸,我以后想考医科大学。
"雨幕中便利店的红招牌像警示灯,"像妈妈那样…"急刹车让我的头撞上防爆膜,父亲暴怒的咆哮与雷声同时炸响:"你就这么想当伺候人的命?!
"他扯松的领带在黑暗中像条垂死的蛇,腕表冷光映出我瞳孔里摇晃的星云。
我突然想起五岁那年,父亲教我认猎户座时曾说:"最亮的星永远属于敢伸手摘取的人。
"此刻他的指尖在车窗呵气处画着美元符号,而我的眼泪正无声地渗进校服第二颗纽扣——那是母亲用无影灯线重新钉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