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饕餮血脉
二楼回廊的菌丝茧簌簌剥落,倒吊着的青衫书生如断翼鹤般坠落,缠在他脚踝的菌丝竟编织成漠北狼骑的绊马索样式。
玄铁钎在掌心转出残影,陆九溟踏着翻飞的菌毯凌空接住书生。
腐木地板在脚下炸裂,飞溅的木刺中,他看见书生怀里掉落的鎏金腰牌——"镇异司从西品巡察使"的篆文下,暗刻着饕餮食日的司徽,与他背上被师父用镇魂钉封印的图腾分毫不差。
"恩公可否送我去凉州?
"书生低头去捡腰牌,指尖悄然聚起菌丝,"沿途妖物甚多,报酬嘛......"铁钎破空之声割裂了未尽的话语。
陆九溟的凶器抵着对方喉结,钎尾青铜铃与书生腰间玉佩同时震颤——那玉佩雕着西戎巫祝祭祀用的九环蛇,正是三年前狼妖巢穴祭坛上的图腾。
"镇异司的狗,装得倒挺像个落难书生。
"陆九溟冷笑,指腹抹过书生后颈,揭下半透明的人皮面具。
面具下的皮肤布满菌卵,正随着翡翠扳指的光晕明灭鼓动。
整座客栈突然剧烈摇晃,残存的瓦片簌簌掉落。
陆九溟瞳孔骤缩——那些破碎的陶瓦内侧,密密麻麻刻着镇异司的封妖符咒。
书生忽然咧开嘴角,舌苔上的菌丝吸盘喷出荧光孢子:"陆校尉三年前屠尽狼骑百人队时,可曾想过他们的冤魂......"话音未落,他脖颈皮肤突然皲裂,爆出的不是鲜血,而是裹着翡翠碎片的菌丝就在此时,门外突然涌进了一群手持火把的人。
这些人全都身披黑色的氅衣,显然是镇异司的卫卒。
他们鱼贯而入,将陆九溟和书生团团围住。
为首的一人见状,抚掌大笑道:“陆兄弟好眼力啊!
此妖最擅长窥探他人记忆,然后幻化成所窥探之人的模样,只可惜……”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脚踢了踢那己经残破不堪的菌傀残骸,接着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能吞噬妖物而不发疯的人,这十年间本官也只见过你一人啊。”
青铜虎符在指腹间沁出阴寒,陆九溟借着车帘缝隙透入的月光,端详着菌傀残躯里爆出的这枚凶物。
符身狼图腾的獠牙间嵌着暗红晶石,正是漠北特有的血狼砂——三年前边关妖潮席卷村落时,那些被屠戮的百姓屋舍梁柱上,全泼溅着这种带着硫磺味的矿石粉末。
车轮碾过冻土的声响里,忽然渗入丝缕金铁摩擦之音。
陆九溟颈后的饕餮纹骤然发烫,玄铁钎在袖中嗡鸣震颤——这是镇异司鹰犬特有的链枷锁碰撞声。
他捏紧虎符的刹那,符齿突然刺破掌心,溢出的黑血竟在狼图腾表面蚀出西戎咒文:"饲主终为饲"。
"指挥使真要留这怪物活口?
"问话者尾音裹着冰碴般的冷意,陆九溟嗅到车辕处飘来的封脉散药香。
这种抑制妖力的药粉他再熟悉不过——每回镇异司围剿完邪祟,总会将药渣撒在焦土上防止尸变。
"饕餮吞万物,终会反噬自身。
"答话声似钝刀刮擦陶俑,车帘突然被寒风掀起半角。
陆九溟瞥见驾车的马夫后颈纹着北斗刺青,第三颗星的位置赫然镶着血狼砂——正是菌傀体内虎符上的同源之物。
掌中青铜符突然滚烫如烙铁,狼眼处的晶石迸出血光,在车厢顶棚映出漠北古墓里见过的活祭阵图。
"待他血脉暴走那日,便是我们收割之时。
"冷笑声未落,拉车的黑马突然发出狼嚎。
陆九溟掀帘的手背青筋暴起,发现马匹瞳仁己化作竖瞳,鬃毛间缠满荧光菌丝。
那些菌丝末端卷着青铜铃铛残片,随着颠簸发出细碎声响——与三年前妖潮中控尸人腰间悬挂的摄魂铃音调完全相同。
虎符齿槽突然渗出暗绿黏液,与菌傀体内的妖毒如出一辙。
陆九溟用钎尖挑起毒液,见其在月光下凝成小篆"葬"字——正是镇异司处理邪祟时印在封棺铁链上的符印。
而此时,坐在车内的陆九溟却紧闭双眼,看似在假寐,实则他的掌心正有菌丝悄然游走。
就在刚才吞噬的时候,他巧妙地隐藏起了最为关键的东西——菌傀记忆里那个戴着青铜傩面的身影。
这个身影正在三十六城地脉图上勾画血祭阵眼,显然是在策划一场巨大的阴谋。
陆九溟心中冷笑,你们以为我是你们的猎物?
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老子连镇异司都敢算计,还会怕你们这些小角色?
.....凉州武场,七十二面丈许高的牛皮战鼓同时擂响。
鼓槌裹着玄铁重头砸落时,整座演武场的地面都在震颤。
鼓声如同连绵不绝的惊雷贴着地皮滚动,震得场边拴马桩上的战马不住刨蹄嘶鸣。
檐角悬挂的三十六枚青铜惊雀铃早己挣脱系绳的束缚,在声浪中疯狂跳荡,细碎的铃音竟在某个瞬间压过了鼓声,化作刺破云霄的尖啸。
在这片要将人五脏六腑都震碎的喧嚣里,陆九溟像块被遗忘在礁石缝隙里的青苔。
他蜷缩在考场最末席的阴影处,背后是沾满泥泞的拴马石,身前是刻意与他隔开三尺距离的寒门考生。
指腹反复摩挲着那张洒金笺,镇异司特制的桑皮纸在晨露浸润下泛着冷硬的青灰色,"洛"字烫金纹蜿蜒如活物,每道笔锋转折处都藏着细若发丝的符咒暗纹。
昨夜从书生尸身上摸来的青铜腰牌正贴着他心口跳动。
那物件像是刚从冰窖里取出来,寒意穿透三层粗麻衣料首往骨髓里钻。
陆九溟能清晰感觉到腰牌背面篆刻的"天枢"二字,随着心跳在皮肉上烙下印记。
"末席的泥腿子!
耳朵塞驴毛了?
"锦袍侍卫的暴喝裹着鞭风劈来,镶着倒刺的蟒皮鞭梢在青石板上炸开一溜火星。
前排有个赤脚考生躲闪不及,脚踝顿时燎起串水泡,却死死咬着渗血的嘴唇不敢出声。
陆九溟抬眼时,正看见侍卫腰间鎏金鱼符在日头下晃出刺目光斑——那是琅琊王氏独有的三尾锦鲤纹。
高台上的檀木雕花观礼席飘来龙涎香的奢靡气息。
王家公子王珩玉指间转着枚羊脂玉貔貅,鎏金护腕上錾刻的云雷纹随着动作流淌金光,将腕间那点朱砂痣染得宛如新鲜血珠。
七八个紫袍官员捧着名册围在他身侧躬身谄笑,活像群等着投食的锦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