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从井台石缝挖出的丹蔻碎片不过半寸,却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珠光。
指甲根部残留的月牙白斑纹里,嵌着星点青灰色粉末——是了,这颜色我在松阳县衙见过,当年姨娘毒杀通房丫鬟用的砒霜膏,便是这般泛着孔雀翎的冷光。
"小主,内务府送来的蔷薇硝。
"宝鹃捧着描金漆盒进来,我嗅到盒缝溢出的腥甜气。
揭开鲛绡纱,本该雪白的药粉里混着暗红颗粒,像极了福子泡胀的指尖渗出的血沫。
更漏指向亥时三刻,我将残甲浸入玫瑰香露。
青花瓷碗里浮起细密的血丝,渐渐凝成凤凰尾羽的形状。
这手法分明是岭南的蛊毒之术,十年前父亲审过的苗女巫案卷宗里,便有这般"血羽咒"的记载。
窗棂忽地一震,夜枭的利爪在窗纸上划出三道裂痕,月光漏进来,正照见碗底沉淀的朱砂末。
晨雾未散时,我抱着手炉往太医院去。
黄铜手炉錾着并蒂莲纹,暗格里藏着那枚染血的指甲。
穿过御药房廊下,晾晒的当归堆里混着几片紫参——掌事姑姑果然换了人,从前温太医在时,断不会让这等劣货混入御药。
"安小主安好。
"卫临捧着药碾子躬身,白大褂袖口沾着深褐药渍。
我瞥见案上摊开的脉案,最上层那页写着"碎玉轩甄氏,惊悸多梦,黄连三钱"。
忽然有风穿堂而过,掀起的纸页下赫然露出"余氏,咳血,朱砂五钱"的墨迹。
取薄荷脑的间隙,我故意碰翻装艾叶的竹篓。
蹲身整理时,在药柜最底层摸到个油纸包。
纸面用朱砂画着扭曲的符咒,与残甲上的血纹如出一辙。
卫临的皂靴突然出现在眼前,我顺势将纸包塞进袖袋,指尖触到包内硬物——是半截缠着青丝的断甲。
皇后的护甲叩在青玉香案上时,我正调制新和的鹅梨帐中香。
博山炉里飘出的烟霭在空中凝成观音坐莲的形态,这是掺了南海龙涎特有的异象。
皇后腕间的翡翠镯子滑过案几,我嗅到极淡的麝香味——那镯子内圈用微雕技法刻着梵文,十年前西域进贡的贡品册里记载过,这是求子用的"摩诃菩提咒"。
"安答应的香道造诣,倒比太医院那帮庸才强些。
"皇后拈起香匙,金护甲挑破香丸外壳的动作,像极了姨娘剥开砒霜纸包的模样。
我垂首盯着她蜀锦裙摆上的缠枝莲纹,发现第七朵莲花的花蕊竟用银线绣着残缺的凤尾——与血碗中的纹路严丝合缝。
子时的梆子声惊起寒鸦,我裹着灰鼠皮斗篷摸到井台边。
月光将青砖上的抓痕照得纤毫毕现,那些凌乱的痕迹在第三道砖缝处突然转向,形成个扭曲的"嬛"字。
用银簪撬开松动的砖块,底下压着半幅褪色的绢帕——正是我失踪的玉兰绣帕,此刻却浸着暗红血渍。
身后忽有环佩叮咚,我闪身躲进梧桐树影。
丽嫔的织金斗篷扫过井沿,她蹲下身时,护甲上的红宝石折射出妖异的光。
只见她将个陶罐埋入土中,罐口封着的黄符上用朱砂画着人形,心口处钉着三根银针——针尾的缠金工艺,分明是夏冬春绣架上遗失的倒钩针。
暴雨倾盆的深夜,我将染血绢帕与陶罐黄符一并焚毁。
火舌舔舐符纸的瞬间,青烟凝成女子哭泣的面容,正是福子泡胀的脸。
灰烬里残存的金粉在琉璃盏中流转,映出段陈年往事——十七年前的梅园里,同样戴着摩诃菩提镯的柔则皇后,将掺了零陵香的胭脂赐给有孕的侧福晋。
五更天时,我往景仁宫送新制的安神香。
途径长街拐角,听见两个洒扫宫女窃语:"余答应昨儿咳血了,太医说是朱砂中毒..."话音未落,其中一人突然指着宫墙惊叫。
我抬头望去,斑驳的朱墙上赫然浮现血手印,指甲轮廓与琉璃盏中的残甲分毫不差。
夏冬春的绣架摆在延禧宫廊下时,我正用凤仙花汁染指甲。
金线绣的芍药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我故意碰翻茶盏,看着碧螺春的茶汤晕湿绣绷。
褪色的金线里突然露出银芒——那些藏在花蕊中的倒钩针,针尖泛着熟悉的青灰色。
"姐姐的绣工越发精进了。
"我笑着递上缠丝玛瑙顶针,指尖抹过针尾时留下零陵香膏。
夏冬春接过时打了个喷嚏,护甲上的红宝石突然脱落,滚进石缝的刹那,我瞧见宝石底座刻着细小的"年"字。
当夜西六宫传来惨叫,值夜的太监说看见鬼火徘徊在翊坤宫外。
我站在窗前数更漏,首到宝鹃来报余答应暴毙。
晨露未晞时,太医院传出消息:在余氏妆奁中发现缠着青丝的银针,针尖淬着砒霜膏——与福子残甲中的毒物同源。
我将最后半钱朱砂调入胭脂时,菱花镜里的烛火突然爆出双芯。
镜面浮现细密水珠,渐渐凝成诗句:"玉碎瓦全终有时,血染海棠凤凰泣。
"伸手欲拭,水痕却渗入檀木镜框,在缠枝莲纹上洇出暗红轨迹。
皇后召见那日,我特意戴上翡翠耳坠——那是用镯子碎片改制的。
当她端起掺了零陵香的茶盏时,耳坠突然断裂,翡翠珠子滚进她的绣鞋。
俯身拾取时,我瞥见她足衣上绣着的金翅鸟,左翼针脚与福子帕角的并蒂莲同出一辙。
暮色西合时,我往御花园放生池投下香囊。
浸过鹤顶红的茉莉花瓣沉入池底,惊起一尾红鲤。
它跃出水面的瞬间,我瞧见鱼鳃处生着人耳般的肉瘤——和卷宗里记载的苗疆"人面蛊"一模一样。
远处传来颂经声,檀香混着血腥气飘过宫墙,今夜又该有哪盏宫灯长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