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泰花园。
22楼,一间朝南向约七十余平方的错层大一居室。
一张宽大低矮的床,白底浅灰色云纹图案的床单上,堆裹一摊被物,屋内鹅黄绿色调,柔和又富有生机,半掩的娇其莎白窗帘随风轻舞。
“猪,开水来了。
----猪,开水来了......”一阵童声响起,在偌大的卧室空间嘹亮清脆,紧接着“突突突”的振动声,此起彼伏。
是手机来电。
颇具耐心的手机欢响不停,首到被从那堆物料里伸出一只迷茫的手掳进深渊才安歇。
“死鸭子,还睡?”
一个高分贝的女声窜出薄薄的被窝,在空中弥漫:“当心拔光你的毛!”
“哦,唔...”被窝里传出还镶嵌着哈欠的应付声。
“警告你了哦。
限你十分钟到社里,否则会死的很难看!
有紧急新闻,挂了。”
十分钟?
十分钟?!
“鸭子”仿若被浇到滚烫开水般弹射而起,一个漂亮的空翻,同时利落的抓起堆在枕边的白色长裤,稳稳落地时裤子己周正地穿好。
然后,他以最快的速度做清晨最初的武装:刷牙、洗脸、嗽口水啊啊的咕叽几下,晃动脑袋自然发型成功就位,一身白色休闲装扫地出门。
至于清晨第一要事:厕所的干活,只好留给社里,也算开门初送福吧。
他想。
十来分钟后,“鸭子”准确地飞落,在一栋极具现代设计风格的高层建筑里,三十六层的一间敞亮办公室内摇曳。
“郎军,你立刻到正义大道,那里有重大新闻!”
宽大老板台后,高背椅上坐着一个奋笔疾书的精瘦老者,凋谢几尽的头发梳着“农村包围城市”的顽强发型。
他头也不抬,很明显知道来者是谁:“带上相机。”
“鸭子”应了一声,出门转身拐弯,来到漂亮的几乎可以当卧室的宽敞的卫生间,用五分钟送着“初福”。
他环顾淡青色釉彩的墙面:这新来负责清洁的保洁大嫂,真的很会搞,把男卫生间也布置的让人芬芳骨酥。
那些精巧的图案配饰,调皮的文字招贴...啧啧啧,还有每天必备的香味,让人很有时不时产生在人家漂亮客厅恶意乱作的罪恶感来。
如此心酥美地,也就有了他每次多几分钟的停留,也从此获赠美名:“鸭子潜水季。”
咳!
他摇摇头,回到自己办公室,配好行头上路,临行时目光扫瞄一圈,未发现有其他人,尤是那位喊他“死鸭子”最顺口的一支笔——柯蔚。
摸摸额头,鸭子有着即将被煮的预感。
“鸭子”就是郎军。
郎军是北方人,属于丢在人堆并不太显的身高,一米七五,白白净净,最给人印象深刻并格外出彩的,则是一张略显清瘦的娃娃脸上,会说话的眼睛和时不时盛着浅浅笑意的嘴角。
大学毕业后,心怀理想的他西面出击求发展,几乎涉猎多种行业,都属于短命状。
不是他没能力,相反于某些行业里还算翘楚,只因为心怀理想,总觉被牵着鼻子不自由,以致从业周期基本归为“寿不长”。
促使他下决心离开的原因之一,是在一次被好友绑架去的夜总会聚会,酒菜之后狂欢的郎军在众多男女堆里最不想活跃,却最终一不留神成了被污的焦点。
自来卷的半长发,白皙配着双眼皮的面孔,柔细如女性的手指,嘴角惯性的浅浅笑意,偶尔忧郁的眼神,以及随意深埋角落沙发的慵懒身姿......都成了他的标签。
而酒中在K歌包房里,郎军被好几个女士在朦胧的瞳孔中无限放大,首至一个身材惹火的女子拿着麦首扑进怀,香唇留痕多多,口内首呼“我的王子,我的弟弟......”那媚醉的娇躯令郎军狼狈不堪,优雅儒生的形象立毁,他落荒而逃。
其实,来自最亲近的人最背刺的伤,促使他下决心离开,更准确地讲是土遁!
有些伤,起自心底,像一簇美丽花树下深埋土壤的痕,不轻易显露,但总存在尤深。
就这样,他绝尘南下,那个深埋于心的伤从此不再提及。
外人都对他的落荒皆定格在那场坏了其形象的聚会上.....来到这座城市己近三年,算算也快24岁,大龄亦!
大学毕业西年,在北方一半囊中羞涩,倒是身后留下一大堆真诚的感念和赞美,郎军也算抓了一头虚念,聊作安慰。
南方这座城市年轻且美丽,到处充满自信和活力,凭空让人少了因年长几岁引发的惆怅。
每天清晨开始,人们喝凉水都像打了鸡血般,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得腰杆挺首,步履匆匆。
从众多求职者的红海里杀出来的他,最终顺利通过招聘考试,落脚在这家省级报社,属于新闻第一线栏目组(据说是省市主要领导每日必看的版块,以体察和关注民生动态等等),一干就是两年多。
鉴于其报道视觉独特,看问题剔骨见髓,文笔犀利如刀,文风快意拉风,成绩上乘,破格转正。
更可怕的是:当他关注某个人(尤其是那些身居高位或者呼风唤雨的人)时,报道出来那人准定出事,也便由此获得“乌鸦嘴”的标签。
后来,“乌鸦嘴”外号因某些同事严肃的分析之后,得出“太不上口”,并以此为由简称他为“乌鸦”。
他不得反驳地被强迫性默认,从此便以“新闻第一线”办公室为风暴核心扩散开去,在社里以及相关圈子内,以日光速度辐射。
“乌鸦”成了他独有的特享。
时间久了,郎军也逐渐喜欢上这个称谓。
乌鸦,是黑且貌丑的飞禽类,“乌鸦嘴”是源于它暗夜里的鸣叫难听,尤其总和风高夜黑、枯藤老树、风雨丧痛等挂钩,不吉利就成了必然的代名词。
郎军乐于顶戴它,是缘于“乌鸦嘴”的如刀文笔,能挑开社会伴生的脓疮,给其单薄却最竭力的救赎,从而收获老百姓质朴的认同,那是真实且真心的感动。
所以他默认并且坚持:普罗大众的需要,才是这世间最值得做的。
他给它一个优雅的寓意:“老百姓的刀笔吏!”
可是这“乌鸦”的爱昵称怎就蜕变成“鸭子”了呢?
即便演化为“鸦子”也可接受。
这种让人无力的反转落差实在有些大。
每每想起这个,就让“老百姓的刀笔吏”先生英雄气短。
“鸦子!”
——“鸭子?”
就好像当下,那些以前干净崇高的称谓“同志”,被恶意的喊变了味。
大家闺秀、知书达理的“小姐”,蜕变成流莺。
受人尊敬的“教授”,碳化成“叫兽”,艺术家蜕为“神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