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传来阵阵上课预备铃，身着浅灰格纹校服的学生们簇拥着三三两两往教室走去。
他看见周雅兰躲在宿舍在日记本上画着颗颗流星，窗外的梧桐叶正巧落在"物理竞赛初选名单"这行字上。
她伸手拂开落叶，钢笔尖在"单"字末尾洇开一小片墨迹，像极了自己白T恤上总沾着的颜料斑点。
"今天苏老师找我谈话了。
"她咬着笔杆补上一句，余光瞥见走廊晃过教导主任的茶色西装下摆。
衣柜深处突然传来传呼机的滴滴声，吓得周雅兰一激灵，慌忙合上日记本。
她小心翼翼的拉开衣柜门，一款黑色的中文传呼机正静静地躺在衣柜深处，好像藏着无数个秘密。
"又在偷看我的秘密基地？
"梅小燕嚼着泡泡糖倚在门框上，芒果香精的味道瞬间填满宿舍。
她校服袖口沾着油画颜料，正是姚亮画室专用那款钴蓝色。
周雅兰把日记本塞进枕头时，指尖触到冰凉且厚重的铜锁。
这是今早在画室捡到的老物件，锁眼还别着半截断掉的钥匙。
她记得姚亮说过，小时候父亲送过他同样款式的铜锁，后来跟着那辆撞毁的轿车永远埋在国道旁的芦苇荡里。
"快走——铃都响了好几声了。
"梅小燕突然拽着她就往教室跑去。
转过楼梯拐角时，周雅兰看见画室门口散落着被撕碎的素描纸，熟悉的笔触勾勒着星云轨迹——正是姚亮答应要陪她看的流星雨。
画室里传来刮刀剐蹭画布的沙沙声。
姚亮背对门蹲在窗边，白T恤后背晕开大团靛蓝色污渍。
周雅兰屏息走近，看见画架上未完成的肖像：少女垂眸弹琴的模样，连睫毛抖落的阴影都精确到毫米。
画布右下角潦草地签着"YL.11.14"，正是三天前她赌气撕毁流星雨约定的日子。
"转班通知！
"姚丹把印着教导处红章的文件重重拍在画板上，突然的声音惊得周雅兰后退半步。
教导主任姚丹踩着十厘米高跟鞋踏入画室，水晶指甲叩在姚亮未愈的烫伤上——那是上周化学课他为周雅兰挡硫酸留下的痕迹。
姚亮突然转身，周雅兰来不及躲闪，首首对上了他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少年迅速用刮刀抹去画中人的耳垂，颜料飞溅在姐姐崭新的套装裙摆："转班？
凭什么？
我还要考美院，不行！
""你连握笔超过两小时都会手抖！
"姚丹扯开他衬衫领口，狰狞的疤痕出现在胸口。
那是三年前车祸留下的印记，像条蜈蚣盘踞在苍白的皮肤上。
晚自习***救了这场对峙。
姚亮抓起书包冲出画室时，周雅兰正蹲在走廊捡拾碎画稿。
他校服袖口掠过她发梢，松节油混着蜂蜡的气息里，一张折成方块的素描纸悄悄的塞进了她掌心。
梅小燕不知从哪冒出来，指尖还粘着偷吃的芒果糖霜："下周三有狮子座流星雨哦。
"她眨着眼睛把周雅兰往教室推，"这次可别再被人放鸽子啦。
"雷声在周雅兰翻开日记本时滚过天际。
她借着台灯暖黄的光展开那张皱巴巴的素描纸：被涂改过无数次的草图上，少年少女并肩坐在天文台顶楼，右下角用铅笔写着极小的一行字"这次不会失约了"。
"2001年11月14日 星期三”“苏老师说每个愿望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对着流星许愿是小孩子才干的事。
而且他把铜锁还给了我，说等我攒够勇气就能打开了。
"周雅兰的钢笔悬在"打开"二字上，墨水滴穿纸背。
衣柜里的传呼机突然震动，上铺空无一人。
周雅兰赤脚踩过冰凉的地砖，发现那部传呼机正在没有锁的衣柜里闪着光。
七条传呼信息躺在收件箱里，最新那条显示着陌生号码："当年卡车司机收了二十万封口费。
"暴雨倾盆而下时，周雅兰摸到铜锁孔里的断钥匙。
她尝试将一根发卡探进锁洞，锁芯转动的刹那，她仿佛听见画室方向传来重物坠地的声响。
梅小燕湿透的校服贴在身上，怀里抱着被雨淋湿的速写本，扉页上姚亮画的流星雨正在水渍中慢慢晕开。
"他姐姐把画室门锁了。
"梅小燕把速写本塞给她，手上露出的淤青像朵凋谢的玫瑰，"但我知道天文台后门钥匙藏在哪。
"周雅兰在雷鸣中翻开速写本最新一页。
未完成的肖像画上，少女耳垂的朱砂痣被改画成流星，而角落里多了串铅笔写的数字：182。
这个数字此刻正在她口袋里发烫，那是撬开铜锁时掉下的泛黄纸条上的秘密。
暴雨冲刷着速写本上的"182"，周雅兰突然听见遥远的地方传来玻璃碎裂的脆响。
这个声音穿透2001年的雨幕，在2017年苏玮咨询室里炸开——姚亮正浑身冷汗地抓着沙发扶手，面前的咖啡杯摔碎在地板上。
杯子碎裂的声响让姚亮猛然睁眼，掌心还残留着雨水的潮湿触感。
苏玮的指腹无意识摩挲着杯沿细小的缺口，那是上周暴雨夜被失控的钢笔砸出的裂痕。
冰冷咖啡的寒意渗进骨节，他突然想起妻子总提醒他换用保温杯——就像她这些年固执地留着那本锁住的日记。
"这是你第一次靠潜意识醒来，看到什么了吗？
"苏玮扶了扶镜框，表面掠过一道冷光，像极了画室窗外骤亮的闪电。
他余光扫过书架第三层的青铜沙漏，底座暗格里藏着的录音笔正在无声运转。
姚亮揉着太阳穴苦笑："乱七八糟，分不清是真实的记忆还是虚构的梦境。
"苏玮的目光落在他颤抖的指尖，那里还沾着速写本的铅灰。
"还有当年竞赛名单的事...我姐她..."姚亮努力回忆着，苏玮的钢笔尖悬在空白病历本上，墨水在纸面晕开微小的漩涡。
窗外传来琴行打烊的卷帘门响动，姚亮像被惊醒的困兽般起身："不想了，头疼！
下周再来吧。
"他抓起外套时碰倒茶几上的糖罐，裹着黄色糖纸的软糖滚落出来，他捡起一颗剥了糖纸放进嘴里，又是熟悉的芒果味。
走到问果街拐角时，姚亮鬼使神差地回头。
苏玮工作室的落地窗前里，有道纤细的身影落在百叶窗的阴影里。
夜风卷着枯叶掠过青石板，姚亮忽然想起周雅兰最爱收集他随笔乱画的树叶。
口袋里传来震动，姐姐姚丹的短信安静地躺着:“小亮，爸妈的忌日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