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西平踩着青石板往镇子里走,积水里浮着细碎的纸钱。
沿途吊脚楼的门楣上都悬着铜镜,镜面朝外,在风雨中摇晃如千百只惨白的眼。
"那是镇阴司的规矩。
"张现的油纸伞偏向邓西平,"每逢雨季,家家户户都要挂驱煞镜。
"转过三道石阶,一栋飞檐翘角的宗祠突兀地立在眼前。
门廊下九盏白灯笼在风里打转,照亮匾额上"镇阴司"三个鎏金大字。
更瘆人的是祠堂两侧的砖雕——左侧是恶鬼分尸图,右侧是百人跪棺图,每张人脸都只有半边是完整的。
"明代正德年间的遗存。
"张现掏出笔记本,"您看跪棺图里这些人的脚踝..."邓西平瞳孔骤缩。
石雕上九具棺材周围,跪拜者的右脚踝都系着红布条。
布条纹路虽己风化,但仍能辨出波浪纹与北斗七星的轮廓。
祠堂突然传出木鱼声。
"张干事来得正好。
"穿灰布衫的老者跨出门槛,手里攥着串包浆的桃木念珠,"这位是?
""河南来的邓师傅。
"张现介绍道,"这位是镇阴司现任族长麻三爷。
"麻三爷脸上的皱纹突然抽搐起来。
他浑浊的左眼首勾勾盯着邓西平腰间,那里别着捞尸用的槐木钩杆。
五枚铜铃无风自动,发出细碎的呜咽。
"酉时三刻要行傩祭,生人回避。
"麻三爷转身时,邓西平瞥见他后颈有块铜钱大的尸斑。
---傍晚,两人挤在文化站阁楼里翻查档案。
泛黄的《沅陵县志》记载:明正德八年,盘龙埠连发九次洪灾。
土司麻世忠请辰州法师设九龙锁阴阵,沉九棺于溶洞,自此水患平息。
县志编撰者在旁批注:"访乡民皆言棺中葬有活人,然查无实据。
""你看这个。
"张现展开张霉变的舆图。
朱砂绘制的溶洞水系形如盘龙,龙眼位置标着"镇阴司",龙尾处则是"锁魂滩"。
阁楼灯泡突然滋滋作响。
邓西平摸出怀里的罗盘,指针正疯狂旋转。
他猛地推开木窗——对面戏台不知何时亮起灯笼,十几个戴傩面的黑影正在雨中起舞。
鼓点越来越急。
领舞者戴着青面獠牙的"开山傩面",手中师刀划出诡异的弧线。
更诡异的是那些伴舞者,他们的傩面全都只有左半张脸,右半边用白纸糊着。
"这是阴戏。
"张现声音发颤,"活人唱给死人看的。
"戏台突然静默。
所有傩面齐刷刷转向阁楼窗口,白纸糊的右脸在雨中渐渐晕出血色。
邓西平突然想起电报上的"百尸待捞",那些浮尸不也是左脸腐烂右脸鲜活?
鼓钹声再起时,戏台上多了具棺材。
开山傩面举起染血的斧头,伴舞者们开始用尖利的假声唱道:"铜棺沉,铁棺浮,生人莫近死人窟..."张现的钢笔突然在纸上自动书写,笔迹与匿名信一模一样:"子时开龙眼,活祭见青天。
"---深夜,邓西平被瓦片碎裂声惊醒。
他摸到窗边时,正看见麻三爷佝偻着背往祠堂方向去。
老人左手提着白灯笼,右手握着的分明是半截人腿骨。
更奇怪的是他的影子——月光下竟分出七道重影,每道影子脖颈处都勒着麻绳。
祠堂偏殿传来凿击声。
邓西平贴着雕花门缝窥视。
麻三爷跪在神龛前,龛中供着个漆黑的傩面。
那傩面左半是怒目金刚,右半却是妩媚女子,结合处用金线缝着密密麻麻的符咒。
"第七个了..."麻三爷突然扯开衣襟,胸口赫然插着九枚青铜钉。
最中间那枚钉子上缠着褪色的红布条,正随着他的呼吸缓缓往外冒。
"砰!
"邓西平后退时撞到供桌。
神龛上的傩面突然渗出黑血,女子那半张脸竟勾起唇角。
麻三爷猛然转头,左眼珠"啪嗒"掉在青砖上,滚动的眼白里映出七个扭曲的人影。
"快走!
"张现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手里举着本族谱,"他在用寿钉续命!
"两人狂奔过雨巷时,整座祠堂突然响起凄厉的唢呐声。
邓西平回头望去,只见戏台上的棺材不知何时移到了祠堂屋顶,棺盖正在缓缓开启。
回到文化站,张现颤抖着翻开族谱最后一页。
泛黄的宣纸上画着九口棺材,其中第八口标注的位置,正是他们明天要去的锁魂滩。
阁楼的老式收音机突然自动开启,杂音中传出溺水般的喘息:"...不...要...碰...青...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