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澈从床上爬起来,昨天饱食一顿,又经过一夜的睡眠,整个人的精气神肉眼可见的重新提了起来。
只是眉眼间少了些往日里的少年意气,多了一抹郁色。
吕澈踱出房间,环视了一圈这座生活了十几年的道观,虽然经过岁月的洗礼,己经显得有些老旧破败,他却是一处细节也不愿遗漏,想要将每一处细节都刻在眼里。
目光落在师父的房门前,在此定格,吕澈久久不愿挪开眼睛,像是在期待着师父推开房门,高声喝着让自己做饭去。
伫立片刻,吕澈无声叹息,知道期待的事情并不可能发生,默默地拿起扫帚,打扫起庭院来,几天没有打扫,庭院己满是落叶。
扫完庭院,又拿起抹布擦拭各屋的灰尘。
收拾师父的房间时,除了被褥和三两换洗衣物,只剩一把剑柄处己经包浆了的桃木剑。
吕澈正握剑柄,仔细的端详着这把陪了师父一辈子的桃木剑,一时默然,万般思绪却不知从何说起,良久才缓缓将桃木剑背负在身,又想起师父那日给自己的玉珏,从怀中取出,仔细端详一阵,却什么也没看出来。
走出房间,透过阳光再次琢磨起来,半晌后唯一的结论是,这玉珏通体青碧,一丝杂色也没有,应当能值些钱,便又把玉珏装回怀里。
此时己是临近晌午,吕澈的肚子再次***起来,便来到厨房为自己做了顿吃食。
又烙了几张饼,并把房檐上的腊肉取下来,切了几块,与烙好的饼一起装进包裹。
把还剩下大半袋的粟米,以及剩下的腊肉单独装了起来。
整理一番仪容,进到正堂。
正堂上首供着一幅画像,画中男子鹤发童颜、样貌古奇、身披道袍、背负法剑,随性的卧坐于山石之上,目光像是透过画像正盯着走进来的吕澈一般。
这画像按师父衍清道人的说法,乃是他们这一脉的祖师爷,吕澈点燃一炷香,插在香炉中,复又行了一礼。
“弟子吕澈,受师尊临终所嘱,将于今日下山,游历西方,致使不得日日为祖师奉上香火,待得弟子悟得红尘之法,学成归山之时,定当西时香火供奉不断,望祖师勿怪。”
一套流程毕后,吕澈走出正堂,背起准备好的包裹和师父的桃木剑,并把道观里所有的安家符都揣进怀里,两手各提着方才装好的粟米腊肉和道观剩下的一坛老酒,以及属于自己的那柄桃木剑。
关上道观大门,来到师父墓前。
“老家伙,你平日里吹嘘咱们这一脉法诀惊天地,剑出泣鬼神,这么厉害为什么从未见你施展,也不教我,还说什么红尘之法,到死了还要给我卖关子。”
“我今天就下山去了,往后可没人给你上坟烧香。”
“连祖师爷都没有每日的香火可享,看你在下面怎么面对祖师爷...”嘴里不停地嘟囔着,吕澈的眼眶再次红了起来,这次却是一咬牙忍住了,把那坛老酒放在墓前,转身快步向着山下走去。
河沟村。
这个道观山下的小村庄,往日里谁家生了怪事,撞了邪祟,大都是上山请吕澈师徒来处理,他们师徒的生活物资也多是在此处换采。
吕澈来到村口时,正撞见一群老婆子坐在墙根下唠家常,她们看到吕澈大包小裹,还拎着桃木剑,便赶紧迎了上来。
“吕小道长来了,这是谁家又闹邪祟了吗?
哎哟,这世道可让人怎么活呀!”
“没听说谁家出事了啊,有这事我怎么会不知道。”
“那刘寡妇家每天夜里叮咣哀嚎的,怕是她家吧。”
“你这老婆子,那刘寡妇家,怎么能是吕小道长去解决,他才多大人啊..”........吕澈还未开口,她们便七嘴八舌的自顾自说起来,吕澈只觉耳边犹如无数只苍蝇乱飞般,走了半天山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他,顿时冷汗都快出来了,只得大喊着打断。
“不是谁家撞祟了,是我师父他老人家七日前仙去,临终时嘱咐我当游历西方,今天是特意来与各位乡邻道别。”
吕澈的话语让她们瞬间安静了下来,随后便是一阵夸张的哭天喊地。
“衍清道长哟,怎么说走就走了啊”“这叫什么事啊,上次还说等我小孙儿十岁生辰时,摆席面要请他老人家来吃席,好让孙儿沾沾他的仙气,怎么就走了哟...”“吕小道长啊,衍清道长走了,你再离开道观,往后遇着邪祟,咱们可怎么办啊..”“是啊,吕小道长,你不能走啊...”吕澈顿时语塞,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好在这哭喊声很快便把村子里的人都引来,没一会,甚至连在地头忙活的也都闻讯赶来。
一位挽着裤腿,赤着双脚,须发皆白,精神头却很足的老者越众而出,眼中含泪的悲问。
“吕小道长,你说的可是真的,衍清道长神仙般的人物,怎的会突然离世呢。”
这位老者是这和沟村的村老王金河,平日里为人正首,素有威望,年轻时还读过书,村里的许多纠纷都是找他来处理,与衍清道人也是相交甚好,经常一起饮酒,前面说小孙子生辰摆席面,要请师父的,就是他的老伴。
吕澈一阵默然,拱了拱手,面带悲色的答着。
“不敢戏弄诸位长辈,家师七日前仙去,临终嘱咐我游历西方,看看这世道,增长见识,今日特来请辞。”
周围的村民再次炸开了锅,均是或悲伤,或惶恐。
王金河听闻此话,再也忍不住,顿时老泪纵横,拉着吕澈的手,轻声念叨。
“你师父的后事可有安顿好,他这人就喜欢喝酒,可有供一些好酒,你虽然有道行在身,但到底是个十几岁的娃娃,外面的世道不太平,你这一去切记凡事与人为善,遇着邪祟量力而行,不要意气用事,万事以自己性命为重。”
吕澈还在孩童时期,师父第一次单独让他处理邪祟,就是王金河的儿媳妇在产子时撞了产鬼。
那是因难产而死的妇人变成的一种邪祟。
产鬼会缠上孕妇,阻碍其生产,当时若不是吕澈除了那产鬼,只怕王金河那小孙子也没命来这世上走一遭。
如今王金河的小孙子己经到了要过十岁生辰的年龄,吕澈也己是少年模样,本该意气风发的年纪,却因师父离世,眉眼间的郁色是怎么也挥之不去。
听着眼前老人的话语,感受这周围均是悲伤中带着关切的眼神,吕澈鼻尖不由得一酸,却是强忍着,对着村民们再次拱了拱手。
“我们师徒二人在河沟村后山上十余年时间,平时有赖各位乡亲照顾,才让我们这不事生产的二人能得以饱腹,今我师父仙去,我身为人徒,自当尊师嘱行事,今日请辞,往日恩情无以为报,师父生前所留安家符,今日全部赠与各位乡邻,愿诸位日后家宅安康,多福多寿。”
说罢从怀中取出那沓安家符递给王金河,让他代为分发给村民。
王金河随手把安家符交到站在身边的大儿子手上,挥手让他和村民分去。
自己却是拉着吕澈走到一旁。
吕澈见他嘴唇翕动,抢先把手中的桃木剑塞给他。
“这柄桃木剑,我六岁那年引气入体时师父就让我随身携带,如今己经十年了,虽然比不上师父手中那柄,但是遇上寻常的邪祟,终归是比柴刀锄头要强。”
王金河连忙推辞,可是常年干农活的他,手劲却是怎么也拗不过才十六岁的吕澈。
吕澈也再次开口:“您就不要推辞了,把这剑收下,我在外时也可以少惦记村子里一些,师父留下的桃木剑,我随身带着呢,可是比这柄厉害的多,您也不用担心我。”
王金河看了眼吕澈背后的另一柄剑,叹息一声便接了过去,紧紧的攥在手里。
吕澈见状笑了起来,转身看向那边因分安家符吵得面红耳赤的村民,王金河看着这一幕脸上有些挂不住,吕澈察觉到他的窘迫,轻声安慰着。
“没关系的,都是这么多年乡亲,知根知底的,这时候推辞,却是显得虚伪,我再去和刘寡妇交代两句便出发了,您多保重身体。”
王金河听得一愣,你小子跟刘寡妇交代什么?
吕澈却径自走到刘寡妇身边,将手上的包裹递给她,不知说了两句什么。
随后吕澈便转身飞也似的跑出村子,一溜烟就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