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废铁与星火
寒风卷着油毡纸在铁丝网上打转,陈默蹲在报废的解放卡车底盘下,用改锥撬着变速箱齿轮。
机油的腐臭味浸透棉纱手套,结痂的虎口又被冻裂,血珠滴在雪地上像一串红枸杞。
“小陈!
西区那堆洋垃圾该分类了!”
老板老孙的吼声混着狗叫传来。
陈默抹了把脸,铁锈屑簌簌掉进围脖里——那是用妹妹的旧校服改的,领口还绣着“小雨”的拼音缩写。
他在废铁堆里翻出一台索尼收音机,旋钮上沾着干涸的番茄酱。
按下开关时,滋啦电流声里突然炸出一句粤语歌:“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陈默愣了两秒,把收音机揣进蛇皮袋——今晚是妹妹十六岁生日。
21:17,废品站后巷。
陈默正把分拣好的铜线捆扎过秤,墙外忽然传来闷哼。
他抄起铁钩挑开塑料布,看见三个黑影正在围殴地上的人。
为首的花臂男踩住那人右手:“周文山,欠龙哥的钱用命还?”
被踩的人突然嗤笑:“告诉阿龙…他吞不下整个华东物流网……”花臂男抡起钢管瞬间,陈默的秤砣砸中他后脑勺——这是他在服装厂砸布匹练出的准头。
混战中,陈默的围脖被扯落,露出脖颈上蜈蚣状的烫伤疤。
花臂男看清他的脸后突然僵住:“你是赌鬼陈?
上个月在狗场输掉裤子那个?”
趁对方分神,周文山抓起石灰粉撒向众人,拽着陈默翻进废品堆。
22:03,报废公交车改装的宿舍。
周文山用打火机烘烤着渗血的衬衫下摆。
火光跳动间,陈默注意到他左手小指缺失——断口平整得像机床切的。
“为什么救我?”
周文山甩来半包红塔山。
陈默盯着车厢壁上的《英雄本色》海报,周文山的墨镜反光里映出自己浮肿的眼眶:“你挨打时的眼神…像条不服输的野狗。”
周文山突然大笑,扯开衬衫露出心口的弹痕:“十年前我在深圳倒腾批文时,你这年纪还在玩尿泥呢。”
他从公文包夹层抽出一本蓝皮书扔过来,封面印着《电子商务:未来十年的黄金赛道》。
次日凌晨,网吧储物间。
陈默蹲在配电箱旁,手指在泛黄的键盘上颤抖。
周文山留下的IBM电脑像块黑铁,屏幕亮起瞬间,DOS系统的绿色光标如同鬼火。
“这叫调制解调器。”
周文山昨夜的话在耳边炸响,“用电话线连接全世界的数据库,比赌局公平一万倍。”
他按照手册第7页的图示,将电话线缠上自制铜丝。
当刺耳的拨号音穿透耳膜时,陈默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心电图声。
屏幕骤然闪烁,跳出一串英文——美国亚马逊网站的商品页,一双耐克球鞋标价$79.99。
06:30,纺织厂女工宿舍。
陈小雨把织针戳进毛线团,盯着窗台上的冻白菜发呆。
同屋的张婶忽然探头:“小雨,门口有个雪人!”
她冲下楼时,陈默正在跺脚取暖,眉毛上结着冰晶,怀里紧搂着蛇皮袋。
打开袋子,索尼收音机正在放《千千阙歌》,底下压着牛皮纸包——五张十元钞票裹着半包大白兔奶糖。
“脏钱我不要。”
陈小雨转身要走,却听见收音机里传来张国荣的歌声:“我们拥抱着就能取暖……”陈默把冻僵的手藏到背后:“钱是分拣废品的奖金。
糖…糖是老板发的年货。”
同日午时,万隆商城江州分部。
赵天豪推开钢化玻璃门,定制皮鞋踩过《青石镇商业规划图》。
秘书递上文件:“周文山昨晚出现在废品站,跟那个陈默有接触。”
“华东物流网崩盘的漏网之鱼?”
赵天豪用裁纸刀挑开火漆印,泛黄的照片上,年轻时的周文山站在集装箱码头微笑,背后横幅写着“华东物流联盟成立庆典”。
刀尖划过照片中人影:“通知狗场的老六,下周斗犬赛的赌注加倍。
我要让赌鬼陈把最后这点尊严也吐出来。”
深夜,网吧厕所。
陈默就着水龙头吞下镇痛片,镜子里的人双眼充血。
他摊开皱巴巴的笔记本,上面爬满蝌蚪般的笔记:关键词SEO= 赌局的概率计算网页UV/PV= 赌客的流水统计供应链= 发牌员的配合度……厕所门突然被踹开,网吧老板儿子王浩提着主板进来:“哟,这不是在女厕所偷纸的陈乞丐?”
当他瞥见IBM电脑时突然僵住:“这古董你从哪搞的?
我爹说全镇只有邮电局有这玩意!”
陈默擦干手,把周文山的名片推过去。
王浩看到“前华东物流首席架构师”的头衔时,喉结剧烈滚动:“我能帮你架设网站…但你要教我那个!”
他指着屏幕上的DOS命令框,眼睛在镜片后燃起幽蓝的光。
1999年1月1日,世纪之交。
陈默蹲在废品站屋顶调试天线,远处广场传来跨年钟声。
周文山留下的卫星接收器突然嗡鸣,屏幕跳出纽约时代广场的首播画面——水晶球坠落的瞬间,全球股市代码在陈默瞳孔里疯狂流转。
他摸出刻满“正”字的铁片,这是用母亲墓碑碎料打磨的。
当王浩在楼下喊出“网页访问量破百”时,陈默将铁片抛向夜空。
它旋转着切开雪幕,像一柄终于出鞘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