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笔卡在"七踩三翘"的构造节点,笔尖在纸上洇出个墨团,像极了昨日沈青瓷拓碑时沾在鼻尖的污渍。
"后生仔!
"阿婆的嗓门惊飞檐下避雨的麻雀,"灶披间漏水!
"程疏雨赶到时,沈青瓷己经蹲在青砖地上。
她将长发胡乱绾成个道姑髻,插着半截铅笔,正用激光测距仪扫描渗水的椽子。
工具箱摊开在八仙桌上,旁边摆着吃剩的酒酿圆子碗,浮着两粒枸杞像微型救生圈。
"水平偏差0.3度。
"她转头对阿婆说,铅笔随着动作滑落,"得在瓦当下面加防水垫层......哎!
"程疏雨接住坠落的铅笔。
笔杆还带着体温,HB的标识被磨得发亮,像是常年握在指间把玩的玉件。
"用这个。
"他把祖父的青铜规平放在渗水处,"惊蛰测平。
"沈青瓷的耳尖忽然泛红,像宣纸上晕开的朱砂。
她低头调整青铜规时,发髻散落几缕碎发,随着呼吸轻扫过程疏雨的手背。
厨房忽然响起尖锐的警报声。
阿婆从蒸笼后探出头:"哎呀!
我的定胜糕!
"沈青瓷猛地起身,后脑勺撞上程疏雨的下巴。
两人同时去扶摇晃的青铜规,指尖在潮湿的木纹上相触。
她的指甲剪得很短,甲缘留着淡墨色,像未打磨的歙砚。
"你们城里人管这个叫...叫..."阿婆举着焦黑的米糕,手机屏幕亮着美食APP界面。
"热成像仪。
"程疏雨揉着下巴闷声道。
"不,"沈青瓷突然轻笑,"这是现代版望火筒。
"她沾着面粉的手指划过手机屏幕,"《营造法式》卷十二说过,夜间观瓦垄烟气可知火候。
"天井的雨不知何时停了。
阿婆硬塞给他们一碟定胜糕残骸,焦糊处被雕成太湖石形状。
沈青瓷小口咬着米糕,忽然从帆布包掏出个漆盒:"试试这个。
"盒里整齐码着青瓷瓶,标签写着"宋式灰浆改良配方"。
程疏雨拧开瓶盖,却闻到陈皮梅子的酸甜。
"拿错了。
"她飞快夺回瓷瓶,耳尖又泛起朱砂色,"这是...配给流浪猫的冻干。
"程疏雨发现她总在周三傍晚出现在巷口面馆。
穿薄荷绿的亚麻衬衫,坐在靠窗第二个位置,用筷子尖把姜丝排成《园冶》里的冰裂纹。
有次她对着雪菜黄鱼面画速写,把鱼骨画成歇山顶的举折线。
梅雨季最闷热的那天,他在祠堂撞见沈青瓷踮脚够梁架上的燕子窝。
木梯突然打滑的瞬间,她怀里飞出本《古建修复十二讲》,书页间飘落张泛黄的糖纸——正是他上周留在面馆的梨膏糖包装。
"小心!
"程疏雨接住她的工具箱。
沈青瓷悬在半空,发间沾着燕泥,手里却稳稳捧着三只雏鸟。
幼鸟的绒毛在夕阳里泛着金,像新贴的库金箔。
"第六代了。
"她把雏鸟放回巢穴,"当年你祖父修祠堂时,给第三代的燕子巢加过防水檐。
"程疏雨忽然想起阁楼箱底的日记。
1953年4月17日,祖父写道:"沈师傅之女赠薄荷糖,包糖纸绘有沈氏宗祠样,今藏于《营造法式》卷三夹页。
"暮色漫过格扇窗时,沈青瓷在门槛处绊了下。
程疏雨扶住她手肘,触到衬衫下隐隐的疤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划过。
"旧伤。
"她抽回手臂,"小时候学雕花凿子划的。
"那晚程疏雨在修复日志里夹了张便签:”明日面馆有新腌的嫩姜,要占窗边第二桌吗?
“月光透过窗棂,在"姜"字上投下冰裂纹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