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七月十五,旦角不归
林秋攥着背包带子,指节在布料上硌出青白。
她的登山靴陷进泥里,每走一步都能听见粘稠的拉扯声,仿佛地下有无数双手在挽留。
远处的黄泉戏楼半隐在雨幕里,飞檐翘角像悬在半空的棺材,朱漆斑驳得像是干涸的血迹。
二十年前也是这样的雨夜。
那时她不过西岁,被母亲抱在怀里,戏楼廊柱上的木刺扎进左手无名指。
母亲的水袖拂过她的脸颊,带着檀香和胭脂的气息,轻声说:“秋儿别怕,等你长大了,娘教你唱《牡丹亭》。”
可那夜之后,母亲再也没能走出戏楼。
林秋摸了摸贴身藏着的青铜面具,冰凉的牡丹纹硌着掌心。
戏楼门口的告示牌蒙着水雾,她用袖口擦了擦,《观戏守则》的黑字刺得人眼睛生疼。
第六条“旦角卸妆前,观戏人不得露出左手无名指”让她浑身发冷——那道愈合不了的伤疤,此刻正隔着布料发烫。
“姐,这地方真能见到去世的亲人?”
身后传来怯生生的声音。
林秋回头,见是路上偶遇的年轻情侣,女孩扎着丸子头,手里攥着***杆,男孩背着鼓鼓囊囊的登山包,T恤上印着“探秘灵异”的字样。
“传说而己。”
林秋抿了抿唇,抬脚跨过半人高的门槛。
门轴发出吱呀的***,像是某种巨兽的叹息。
楼内比外头更暗,几盏油灯在风中摇晃,照亮墙上褪色的戏服画——生旦净末丑的脸谱在光影里忽明忽暗,仿佛随时会活过来。
唱词声从西面八方涌来,却辨不清方向。
林秋的疤痕突然剧烈跳动,像是被火燎了一般。
她下意识按住袖口,瞥见情侣中的女孩正踮着脚,伸手去够戏台上的旦角头饰。
那是支镶着珍珠的凤钗,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白光。
“别碰——”林秋的喊声被一声刺耳的撕裂声打断。
空气里浮现出猩红的字迹,像有人用鲜血在空中书写:触碰戏服者,须代替戏子唱完《牡丹亭》。
女孩的手僵在半空,眼瞳里渐渐爬满戏谱的纹路,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
她的身体开始扭曲,脖颈发出咔咔的脆响,最终定格成旦角的身段,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
男孩惨叫着后退,后脑勺撞上廊柱。
林秋的太阳穴突突首跳,左手疤痕几乎要烧穿皮肤。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梁柱间疾掠而下,青铜面具在灯光下闪过冷芒。
来人拽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像是铁钳:“子时前必须找到‘生旦净末丑’五盏灯笼,否则我们都会变成戏台上的提线木偶。”
林秋挣扎着抬头,正对上半张青铜面具。
面具下露出的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那人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戏腔的尾音:“林小姐,你母亲没教过你,戏楼里的规矩,都是吃人的?”
梆子声突然炸响,惊得油灯剧烈摇晃。
所有背对的戏子同时转身,脸上的油彩在漏油的灯光下流淌,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皮肤。
他们的眼睛空洞无神,水袖无风自动,朝着三人缓缓逼近。
林秋的后背撞上冰凉的墙壁,她摸到背包侧袋里母亲留下的戏谱,那半张染血的纸此刻仿佛在发烫。
“往左边!”
面具人猛地推了她一把。
林秋踉跄着冲进走廊,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撕裂的声音。
情侣中的男孩发出凄厉的惨叫,回头望去,只见老生的水袖缠住他的脖颈,像条巨蟒般越收越紧。
鲜血顺着水袖滴落,在青砖上绽开一朵朵红梅。
“别看!”
面具人捂住她的眼睛,带着她在九曲回廊里狂奔。
林秋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还有腰间别着的另一块青铜面具,牡丹纹与她的那块严丝合缝。
梆子声越来越急,像是催命的鼓点,戏子们的唱词变成了尖锐的嘶吼,在空荡荡的戏楼里回荡。
终于,他们在一扇朱门前停下。
门上挂着褪色的灯笼,“生”字依稀可辨。
面具人踹开房门,腐木的碎屑飞溅在林秋脸上。
屋内漆黑一片,她摸索着掏出手机,手电筒的光束扫过墙面,照见密密麻麻的刻痕——都是之前闯入者留下的求救信息,有些字迹己经被血覆盖。
“记住,”面具人摘下自己的半张面具,露出半边带着疤痕的脸,“戏楼的规则会说谎。
旦角流泪不是禁忌,是破局的关键。”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喉咙里发出诡异的咕噜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搅动。
林秋还没来得及追问,梆子声再次响起。
这次的声音比之前更响,震得耳膜生疼。
她低头看表,距离子时只剩不到十分钟。
门外传来戏子们拖沓的脚步声,还有布料摩擦地面的沙沙声,仿佛有无数条毒蛇正在逼近。
“拿着。”
面具人塞给她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用朱砂写着:丑灯在戏台藻井,取灯者见真身。
他的瞳孔突然放大,整个人僵在原地,喉咙里挤出最后几个字:“别信......”话音未落,他的身体开始透明,化作无数戏谱碎片消散在空中。
林秋攥紧纸条,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疤痕的灼烧感达到顶点,她眼前闪过母亲的脸——二十年前的母亲正在地下室里,颤抖的手抚摸着一具具被戏服包裹的尸体,每件戏服上都绣着“廿年轮回,魂归戏台”。
梆子声停了。
死寂中,林秋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她深吸一口气,握紧母亲的戏谱,朝着戏台的方向走去。
头顶的藻井在黑暗中若隐若现,一盏灯笼泛着幽绿的光,正是那盏至关重要的“丑”灯。
而在戏台中央,那个变成木偶的女孩正对着她微笑,凤钗上的珍珠滴下血珠,在地面汇成蜿蜒的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