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晨雾中的碑庙她攥紧父亲留下的铜钥匙,那是十年前守灵时从他衣袋里掉出的,钥匙齿纹竟与碑庙后殿门锁的凹槽吻合。
晨雾未散,青石板路湿滑如镜,映出她摇晃的倒影,眼尾的红纹比昨夜更深了,像道即将绽开的伤口。
碑庙的木门在风中“吱呀”作响,门框上的朱漆剥落处,露出底下刻着的密密麻麻小字——全是“贞烈”“节妇”之类的词句,有些字迹己被刀痕划烂,露出底下暗红的印记,像干涸的血迹。
跨过门槛的瞬间,头顶铜铃突然炸响,七枚铜铃同时晃动,在晨雾中拼出个模糊的人形。
林秋禾踉跄着扶住石碑,指尖触到冰冷的石面,突然一阵眩晕——她看见无数个重叠的画面:穿月白衫的少女被推入井中,石匠举着刻刀在碑上描眼,父亲的锄头砸在碑角,溅起的石屑混着血珠落在她襁褓上……“秋禾……”石碑里传来闷闷的呼唤,像从极深的井底浮上来。
她猛地惊醒,发现自己的手掌竟贴在石碑少女的眼尾裂纹处,石粉正顺着指缝渗进皮肤,而裂纹深处,隐约可见一点猩红在移动,像只被封印的眼睛,正在透过石缝看她。
二、后殿秘辛后殿的门锁“咔嗒”打开时,腐木与霉菌的气味扑面而来。
积灰的供桌上摆着七只瓷碗,碗里盛着半干的血粥,每只碗沿都刻着个生辰八字——最新的那只,正是她的生辰。
供桌后方的墙上嵌着块黑底金字的碑,密密麻麻刻着百余个名字,都是历朝历代记载的“贞烈女子”,唯有“巧云”二字被朱砂圈住,旁边用小字注着:乾隆三十年腊月,投井殉夫,立碑镇于鹰嘴崖下。
她的目光落在供桌下的木箱上,箱盖刻着莲花纹,正是母亲昨晚拿的银簪上的图案。
打开木箱,里面堆满泛黄的婚书,每一页都写着“借身还魂,永为贞妇”,落款处盖着模糊的石印,印纹竟与石碑少女的掌心纹相同。
最底层躺着件叠得整齐的月白衫,袖口缀着流苏,领口绣着半朵莲花——和她今早穿的青布衫领口,被石粉染出的痕迹一模一样。
“砰——”前殿传来重物倒地的声响。
林秋禾冲出去,看见石碑旁的烛台翻倒,三根白烛摔成两截,蜡油在石碑底座汇成个不规则的人形,而石碑少女的眼尾裂纹,不知何时己延伸至嘴角,裂开的石缝里露出点青白的皮肤,像人在笑。
三、石语者当她的指尖触到石碑底座时,一阵刺痛从掌心蔓延至太阳穴。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父亲的声音,混着凿碑的“叮叮”声:“秋禾,当年我看见碑上的眼睛在流泪,就想把她放出来……可裂开的不是碑,是她被困住的魂啊……”幻象中,父亲的手按在碑角,鲜血渗进裂纹,石碑深处传来少女的呜咽:“他们说我克夫,却没人问我愿不愿意嫁……婆婆把我的眼睛缝上,说死后就不会再看别的男人……”画面一转,少女的尸体被捞起,双眼被粗线缝成十字,血水顺着脸颊滴在石碑上,石匠照着她的模样雕刻,却在刻眼睛时突然发疯,用凿子剜自己的眼。
“所以你砸碑,是想让她解脱?”
林秋禾对着石碑低语。
石碑突然发出“咔嗒”轻响,少女的嘴角微微上扬,眼尾裂纹里渗出滴状的石粉,落在她手背上,竟聚成“替”字。
供桌上的瓷碗突然同时碎裂,血粥沿着地面流淌,在她脚边汇成个箭头,指向石碑后方的砖墙。
她扒开松动的砖缝,里面掉出卷残破的黄纸,上面用朱砂画着个与她眼尾相同的裂纹,旁边写着:“碑裂借身,七日为限,纹满则替,血祭贞烈。”
西、叩井日头升至头顶时,林秋禾站在村口的老井旁。
井栏上的青苔呈人形蔓延,井水里倒映着破碎的天空,却始终看不见井底。
她想起周伯说巧云被缝眼投井,下意识摸向自己的眼尾,那里的红纹己蔓延至颧骨,触感粗糙如石。
“秋禾姐姐。”
清甜的女声从井底传来。
她浑身僵硬,低头看见井水表面浮现出个少女的倒影,梳着双丫髻,眼尾裂着细纹,正是石碑上的巧云。
倒影的嘴唇开合,井水竟传出声音:“你戴上我的簪子,穿上我的衫子,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你看,你娘己经戴上了我的花……”井中突然翻涌,水花溅在她袖口,月白衫上的莲花纹遇水显形,与她青布衫下的皮肤纹路重合。
林秋禾猛地后退,撞上身后的槐树,树疤竟长成眼睛的形状,正“看”着她手中的银簪——那是从木箱里带出的,此刻簪头的莲花正在缓缓绽开,露出里面嵌着的半片碎镜,镜中倒映的,是石碑少女的脸。
更漏声在远处响起,惊觉己到未时。
她想起铜镜背的刻字“七日为限”,今日正是她触碰到石片的第三日,而母亲胸前的纹路,想必己蔓延至心口。
转身欲回时,老井突然传来“咚咚”的敲击声,像有人在井底用头撞井壁,每一声都撞在她太阳穴上。
“秋禾!”
村口传来陈老汉的惊叫。
她转身看见老汉跌跌撞撞跑来,辫子上的石屑更多了,几乎要把头发染成青灰色:“你娘、你娘对着镜子把自己的眼睛……”话未说完,老汉突然卡住脖子,眼白上翻,嘴角扯出个僵硬的笑,和石碑少女的笑容一模一样。
他抬起手,指向碑庙方向,掌心赫然印着个石质的掌纹,正是石碑底座上的刻痕。
林秋禾发足狂奔,快到家门口时,听见母亲在屋里哼着小调,是首从未听过的嫁歌:“贞烈女,换身衣,碑里魂,井中栖,七日满,纹上体,从此不做人间妻……”推开门的瞬间,她僵在原地——母亲端坐在竹椅上,胸前的青色纹路己蔓延至咽喉,形成完整的石碑衣饰,而她的双眼,竟被细线缝成了十字,血水顺着脸颊滴落,在地面汇成个箭头,正指着墙角的木箱——箱盖大开,里面的月白衫不翼而飞。
衣兜里的石片突然炸裂,碎成七片石屑,每片都刻着个“替”字。
林秋禾望向镜中,发现自己眼尾的红纹己贯穿整个眼眶,镜中倒影的嘴角上扬,露出和石碑少女一模一样的笑,而她的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个穿月白衫的人影,宽袖垂落如蝶翼,正将手搭在她肩上。
(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