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角形水珠跌碎在黄铜门环上,惊醒了蛰伏在铜绿里的年兽纹样。
她握紧手提包里的羊皮信封,指甲在火漆印上刮出细小的紫罗兰碎屑——三天前收到这封邀约时,正在蒸馏的晚香玉突然在玻璃器皿里炸裂,淡青色汁液顺着实验台淌成诡异的莫比乌斯环。
老洋房的铸铁门扉比她想象中更沉重,推开时铰链发出类似编钟的嗡鸣。
庭院里浮动着某种介于腐烂与新生之间的气息,像是有人把整座春天的葬礼都藏在了爬山虎背后。
"苏小姐提前了十七分零三秒。
"男人的声音从紫藤瀑帘后传来,混着金属器械切割玻璃的锐响。
苏棠的耳膜被这声音刺得发痒,像是童年打碎体温计后钻进指缝的水银。
她循声拨开垂坠的花穗,看见满地棱镜正把晨光剖解成光谱。
逆光的身影正在组装某种精密仪器,苍白手腕从靛青色袖口探出来,虎口处一道淡青色疤痕像未完成的刺青。
"周先生对时间的把控,精确得像是药剂师称量***酊。
"苏棠的尾音沾着实验室里带来的苦橙香。
男人转过身时,她看见他睫毛上沾着的玻璃粉尘。
那些细小的晶体在虹膜周围形成星环,让他的眼神呈现出奇异的折射感。
"调香师不该穿米色风衣,"他晃了晃沾满普鲁士蓝颜料的画笔,"这种颜色会吸收太多记忆的味道。
"苏棠的嗅觉突然被激活。
雨水正在侵蚀画架上那幅未干的紫藤油画,松节油与亚麻籽油的气味分子在潮湿空气里膨胀。
她听见自己视网膜后方传来细微的爆裂声——这是过度敏锐的嗅觉引发的联觉反应,就像小时候闻到母亲哭泣时,舌尖会泛起铁锈味。
"我需要提取这座庭院的记忆层。
"她抽出枫木盒里的闻香纸,"从地衣的酸涩到紫藤的甜腐,包括..."鼻尖突然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烟味,"...包括战争年代渗进墙砖的血锈。
"周砚白手中的镊子悬在半空。
一滴钴蓝色颜料坠落在碎玻璃堆里,绽开成波斯菊的形状。
"苏小姐听说过普鲁士蓝的起源吗?
"他突然用镊子尖端挑起一片棱镜,"十八世纪的炼金术士误将牛血混入碳酸钾,却意外得到这种吞噬光线的颜色。
"他的袖扣擦过苏棠的手背,冷得像博物馆陈列的青铜器。
那种寒意让她想起十二岁那年,在殡仪馆触碰母亲化妆箱的瞬间。
玻璃花房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清响。
苏棠转头时,看见博古架顶层的霁蓝釉梅瓶正在摇晃,瓶身缠枝莲纹里渗出暗红色流质。
周砚白猛地攥住她的手腕,掌心的茧子磨过她戴着的陨石手链。
"别过去!
"他的声音第一次出现裂纹,"那里..."但苏棠己经看见梅瓶后的暗格。
半开的桃木抽屉里,牛皮笔记本正在吐露褪色的钢笔字迹——那是母亲生前独创的香料密码,每个化学式都裹着鸢尾花的尸骸。
暴雨突然捶打起玻璃穹顶。
紫藤花瓣混着冰雹砸在油画布上,未干的颜料开始流淌成泪痕形状。
苏棠的嗅觉在湿度暴涨中失控,她尝到了画布上蓝色的咸涩,是冻僵的海水漫过防空洞水泥墙的味道。
周砚白正在用纱布包扎被碎玻璃割伤的手指,血珠沁出来,在亚麻布上晕染成紫藤的雌蕊。
他抬头时,苏棠正将闻香纸按在他渗血的虎口。
"现在您的伤口有了这座庭院的气味图谱。
"她看着白瓷般皮肤下跳动的青蓝色血管,"包括那些被砌进墙体的秘密。
"八音盒突然在二楼响起《玫瑰人生》的旋律。
周砚白瞳孔骤然收缩,仿佛有玻璃碴子扎进了虹膜。
苏棠的耳蜗里泛起血腥味——这是嗅觉对危险的本能预警。
当第十三个音符坠落时,整面玻璃幕墙开始共振。
苏棠看见三百六十五块棱镜同时映出周砚白破碎的侧脸,每一片都浸泡在不同浓度的普鲁士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