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洲的座位空着,课桌上落着半截烟头,在晨光里泛着暗金。
他想起昨夜体育课后,对方转身时卫衣帽子上晃动的鲨鱼牙齿,突然心跳加速。
"昨天......谢谢你啊。
"这句练习了二十遍的话,此刻像块融化的奶糖粘在喉咙里。
黎威盯着烟头旁边的数学作业本,封面有道新鲜的划痕,像是被钥匙尖划出来的。
他摸出兜里的润喉糖,铝箔纸撕开的声响里,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
"哟,小娘炮来得挺早。
"章洲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混着晨间的冷冽空气。
黎威转身时撞进对方怀里,鼻尖蹭过黑色卫衣的布料,嗅到若有似无的洗衣液清香——和奶奶用的牌子一样。
"没、没什么!
"黎威慌忙后退,书包带勾住课桌角,差点摔个趔趄。
章洲伸手扶住他的腰,触感轻得像碰着一片羽毛,心跳突然漏了一拍,黎威瞬间绷紧。
少年挑眉收回手,指尖在卫衣上蹭了蹭,像是沾了什么脏东西。
"结巴什么?
"章洲拉开椅子坐下,从兜里摸出打火机,"有事?
"晨光穿过他指间的银戒,在黎威手背上投下菱形光斑。
少年指节上的淤青淡了些,却在虎口处添了道新伤,像是被利器划的。
黎威盯着那道伤,想起昨天裴青离开时,章洲袖口露出的半截锚链纹身。
"就、就是......"喉结滚动着咽下唾沫,黎威从书包里掏出个纸袋,里面装着用保鲜膜包好的桂花糖糕,"奶奶做的......谢、谢谢你昨天帮我。
"纸袋递到一半又缩回,他突然意识到这举动有多可笑。
章洲这样的人,怎么会吃这种土气的点心?
不料对方却挑眉接过,指尖捏起一块塞进嘴里,糖糕碎屑落在卫衣上,他舔了舔嘴角:"不好吃,甜腻腻的。
"黎威的耳尖发烫,正要开口,却见章洲突然倾身,指尖蹭过他嘴角:"沾到了。
"薄荷味的气息扑在脸上,黎威的心脏漏跳半拍,看见少年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像振翅欲飞的蝶。
"下午没课,"章洲坐回椅子,晃了晃手机,屏幕亮起时黎威瞥见锁屏是张深海照片,巨大的鲸鲨在幽蓝里游弋,"去我家。
""啊?
""啊什么?
"章洲挑眉,打火机在指间转了个圈,"让你去我家写作业,小矮子。
"他故意拖长尾音,"还是说,你怕我把你卖了?
"黎威这才注意到章洲手里捏着两张试卷,正是昨天发的数学周测。
自己的卷子上用红笔写着"面批",而章洲的试卷倒扣着,露出一角鲜红的"59"。
少年突然咧嘴笑,犬齿在阳光下闪了闪:"放心,我不打人——除非你惹我。
"下午的阳光透过公交车窗,在章洲脸上织出金色的网。
他戴着黑色口罩,只露出眼睛,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敲着膝盖。
黎威坐在旁边,闻见他身上混着的烟味和肥皂香,想起父亲住院时,邻床病人也是这样的味道。
眼底又是一片潮湿。
"发什么呆?
"章洲的声音闷闷的,"到站了。
"黎威缓过神来,忙不迭地擦去眼泪。
老旧的居民楼爬满爬山虎,墙皮剥落的地方露出砖红色的内里,像道未愈的伤疤。
章洲掏出钥匙开门,门锁发出吱呀声,门后突然窜出一只黑猫,绕着他的脚踝打转。
"它叫煤球。
"章洲弯腰抱起猫,黑猫蹭着他的下巴,露出肚皮上的白色斑点,"别碰它,它脾气还没我好呢,爱挠人。
"黎威跟着走进客厅,视线被墙上的巨幅海报吸引。
那是张深海摄影,巨大的座头鲸在画面中央,阳光从海面倾泻而下,在它灰蓝色的皮肤上碎成金箔。
海报下方是个书架,摆满了《海洋生物学》《深海探险史》之类的书,还有几个玻璃罐,里面泡着海星、海螺和......一截鲸齿。
"看什么?
"章洲扔来罐可乐,铝罐撞上黎威胸口,"写作业。
"书房很小,窗台摆着个水族箱,几条孔雀鱼在水草间穿梭。
章洲的课桌贴满了深海生物的贴纸,右下角用刀刻着"Z.Z"的字母,旁边是道深深的划痕,像是用匕首划的。
黎威摊开数学卷子,瞥见章洲的草稿纸上涂满了鲨鱼牙齿的图案,每个齿尖都滴着墨水,像要咬碎什么。
"这道题......"黎威指着函数题,刚开口就被章洲打断。
少年突然凑近,胳膊肘压在他的试卷上,黑猫不知何时跳上书桌,尾巴扫过黎威的手背。
"笨死了。
"章洲的笔尖敲着草稿纸,"用导数啊,小矮子。
"他的袖口滑下,露出腕间的锚链纹身,黎威这才看清,锚链缠绕的是只破碎的玻璃瓶,瓶中装着半颗锈蚀的子弹。
窗外忽然下起太阳雨,雨点砸在玻璃上,水族箱里的鱼群突然慌乱游动。
章洲起身关窗,黑猫跳上他的肩膀,尾巴卷住他的脖子。
黎威听见少年宠溺的低笑一声,指尖蹭过猫耳:"怕什么,打雷而己。
"这句话像把钥匙,突然拧开记忆的锁。
黎威想起十二岁那年暴雨夜,父亲把他护在怀里,用听诊器给他听心跳:"阿威听,这是生命的声音,比雷声更有力。
"此刻,章洲的背影与记忆重叠,他慌忙低头,却看见草稿纸上洇开的水渍——原来自己又在哭。
"喂。
"章洲的声音突然冷下来,黎威抬头,看见他盯着自己的锁骨,眼神像发现猎物的鲨鱼,"这道疤怎么来的?
"手指下意识按住旧伤,黎威的喉咙发紧。
章洲却突然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疤痕,像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瓷器:"被圆规扎的?
"他的声音轻了些,"裴青那孙子干的?
"黑猫突然跳下书桌,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黎威猛地缩回手,钢笔在试卷上划出长长的墨痕。
章洲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起身打开衣柜,扔出件黑色卫衣:"穿上,丑死了。
"卫衣带着阳光的味道,裹住黎威单薄的肩膀时,他听见章洲的嘟囔:"瘦得跟豆芽菜似的,一拳能打断三根肋骨。
"少年背对着他,从抽屉里摸出包烟,却在看见黎威发愣的样子时,又骂了句"妈的",塞回抽屉深处。
雨停了,晚霞把水族箱染成橙红色。
黎威看着自己在章洲卫衣里晃荡的手腕,突然想起书包里的桂花糖糕。
他慌忙翻找,却在掏出纸袋时,带出了口袋里的药瓶。
劳拉西泮的白色药瓶滚落在地,在寂静的房间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时间瞬间凝固。
章洲的眼神落在药瓶上,瞳孔微微收缩。
黎威想解释,却发现喉咙像被手攥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少年弯腰捡起药瓶,指尖摩挲着标签,突然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抗焦虑药?
"章洲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黎威,***......"他突然转身,一拳砸在墙上,爬山虎的叶子簌簌掉落,"你是怂包吗,为什么不还手?
"黎威被这声怒吼震得发抖,看见章洲手腕上的疤痕在夕阳下泛着红光,像条正在苏醒的蛇。
少年突然抓起书桌上的鲸齿标本,狠狠砸向墙壁,玻璃罐炸裂的声响里,黎威听见自己破碎的尖叫。
煤球吓得窜出房间,章洲的胸膛剧烈起伏,手里还攥着半截鲸齿,鲜血从指缝滴落,在木地板上开出暗红的花。
黎威不知哪来的勇气,突然冲过去抓住他的手:"别,别这样......"西目相对的瞬间,章洲的眼神里闪过挣扎。
黎威看见自己倒映在他瞳孔里,像只溺水的鸟。
少年突然甩开他的手,转身打开窗户,冷风卷着雨后的清新灌进来,吹散了房间里的硝烟味。
"滚吧。
"章洲的声音沙哑得可怕,背对着他站在窗前,剪影被暮色浸得发暗,"以后别来烦我。
"黎威攥着书包带后退,却在出门时听见低不可闻的一句:"......对不起。
"他猛地回头,只看见章洲弯腰收拾玻璃碎片的背影,黑猫不知何时又跳上他的膝盖,蹭着他流血的手指。
公交车的颠簸中,黎威摸着口袋里的桂花糖糕,忽然笑了。
糖糕被压得不成形状,却还透着淡淡的甜香。
他想起章洲咬下第一口时,耳尖不自然的发红,像片落在墨色大海上的樱花。
手机忽然震动,收到条陌生号码的消息:"明天带两块糖糕来,笨死了。
"黎威抬头望向车窗外,万家灯火渐次亮起,远处的霓虹映在玻璃上,像极了章洲书桌上的深海海报。
他摸着卫衣口袋里残留的体温,忽然觉得,这片看似黑暗的深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生长——像珊瑚,在废墟里慢慢张开触须,迎接第一缕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