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自己攒了小半年的零花钱都掏了出来，去了趟城南的批发市场。
进货不敢多，挑了几十根冰棍，又搬了二十瓶橘子味汽水。
那个从废品站捡回来的木箱子，他用抹布蘸着肥皂水，里里外外擦了好几遍，看着干净多了。
又央求院里会点木匠活的王师傅，帮忙找了几根木条，把箱子角加固了一下，免得散架。
箱子里垫上几层干净的旧棉袄，用来保温。
一切准备妥当，他心里像揣了个兔子，七上八下的。
他瞅准了中午头，日头最毒，下班下学的人都往家赶的时候。
偷偷把木箱子搬到了自家院门口槐树底下，那儿正好有一小片荫凉。
冰棍汽水摆放好，盖上棉被。
一切准备就绪，开张。
可话到嘴边，怎么也喊不出来。
看着穿着工装、推着自行车的人从面前经过，他脸颊发烫，眼神躲闪。
“冰棍儿……汽水儿……”声音小的跟蚊子哼哼似的，自己都听不清。
有几个小孩跑过，好奇地看了看箱子，又跑开了。
李磊骑着车子回来了，看见张卫东和那个木箱子，愣了一下。
随即，他嘴角咧开，露出个嘲讽的笑，摇摇头，推车进了自家院子。
张卫东的脸更红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生意冷清得像数九寒天。
就在他快要泄气的时候，妹妹张晓梅背着书包回来了。
“哥？
你在这儿干嘛呢？”
张晓梅好奇地走过来。
看到木箱里的东西，她眼睛一亮：“哥，你卖冰棍汽水啊？”
张卫东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
“哎呀，这大热天的，肯定有人买！”
张晓梅把书包往旁边一放，撸起袖子。
“冰棍儿！
又甜又解暑的冰棍儿！
五分钱一根！”
“橘子汽水，冰镇的汽水！
一毛五一瓶！”
她的嗓门清脆响亮，一点也不怯场。
果然，立刻就有两个刚放学的小孩被吸引过来，掏出了皱巴巴的毛票。
“给我来根冰棍！”
“我要汽水！”
张卫东手忙脚乱地收钱，找钱，递东西。
这是他开张的第一笔生意。
“谢谢！”
他对着小孩的背影，由衷地说了一句。
张晓梅冲他挤挤眼：“哥，你看，不难吧？”
这时，王秀英端着个空盆，慢悠悠地晃出来，眼神首往这边瞟。
“哟，卫东这是……做上买卖了？”
她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让周围几个人听见。
“这年轻人不想正经出路，到倒腾起这个了？
啧啧，真是可惜了。”
她嘴里说着可惜，脸上却全是看笑话的神情。
“我们家李磊啊，在厂里那是骨干，哪像有些人，没个正事干。”
张卫东攥了攥拳头，没理她。
有了开头，加上天气确实热得厉害，陆续又有人来光顾卫东这个小摊子。
有下班回来的工人，有胡同里的街坊，还有几个贪凉快的小年轻。
箱子里的冰棍和汽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张卫东也渐渐放开了些，吆喝声虽然不大，但也能让人听见了。
收钱找钱也利索了不少。
傍晚收摊，他把木箱子搬回自己小屋，关上门，偷偷数钱。
毛票，分币，堆了一小堆。
一共是……三块七毛五分钱。
刨去成本，净赚了一块八毛钱。
一块八！
张卫东捏着那几张毛票，手心有点出汗。
虽然不多，但这钱，是他自己一分一分挣来的，干干净净。
他心里头，像是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痒痒的，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劲儿。
晚饭时，刘淑芬大概是听到了外面的风言风语，脸色不太好看。
“卫东，你下午……在门口摆摊了？”
她试探着问。
张卫东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胡闹！”
张建国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声音不大，却很有力。
“好好的工人不当，学那些投机倒把的！
丢不丢人！”
“爸，我没偷没抢，凭力气挣钱，怎么就丢人了？”
张卫东忍不住辩解。
“那也不是正道！
让人戳脊梁骨！”
张建国瞪着眼。
刘淑芬在一旁拉了拉丈夫的胳膊，又看看儿子：“卫东啊，妈知道你心里憋屈，可这……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啊，风吹日晒的，多辛苦。”
她看着儿子被晒得有些发红的脸，话里带着心疼，但也没像以前那样激烈反对。
毕竟，儿子没在家闲着，还真挣回来钱了。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一个沉稳的脚步声。
李满囤背着手，踱了进来，脸色有些严肃。
他目光扫过院子，最后落在张卫东身上。
“张卫东，你出来一下。”
张家三口人都愣住了。
李满囤是街道办的主任，平时很少到他们这后院来。
张卫东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跟着李满囤走到院门口。
“你今天在门口摆摊了？”
李满囤看着他，语气平静却带着压力。
“……嗯。”
“有人举报你，无照经营，占道经营，影响市容。”
李满囤一字一句地说。
李满囤看着张卫东，板着脸，像是在念文件。
“年纪轻轻，不学好，在胡同口乱摆摊，像什么样子？”
“这是影响咱们整个胡同的形象！”
张卫东心里那股劲儿还没下去：“李叔，我就是看天热，方便街坊邻居，也没碍着谁走路。”
“方便？
你这是无证经营！
占道经营！
懂不懂规矩？”
李满囤声音不大，但字字敲打。
王秀英不知什么时候又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把破蒲扇，扇着风。
“就是啊，卫东，不是婶子说你，这做买卖得有做买卖的地方，哪能堵在家门口呢？
多难看。”
她嘴上说着劝，眼睛却瞟着李满囤，像是寻求认同。
“再说了，这来来往往的，都是熟人，让人家怎么看咱们3号院？”
张建国在一旁听着，脸一阵红一阵白，觉得老脸都让儿子给丢尽了。
尤其是在李满囤面前，他感觉腰杆都首不起来。
他上前一步，一把拽住张卫东的胳膊：“跟我回家！
还嫌不够丢人？”
力气用得很大，张卫东胳膊生疼。
“爸！
我没错！”
张卫东犟着脖子。
“闭嘴！
回家！”
张建国几乎是低吼着，强行把儿子拖回了院里，“砰”地关上了院门，隔绝了外面的视线和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