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余承安因赫赫战功受封镇国大将军,将军府上下皆获赏赐,一时风光无限。
转年初春,细雨如丝润泽大地。
自边地凯旋回京的余承安,心中惦记着家中小妹,特意带回了一匹珍贵的红狐皮披风。
他尚未踏入将军府,府中小小姐余娇娇便如欢快的小鸟般,笑着扑入他的怀中。
余承安嘴角扬起宠溺的笑意,轻柔地为她将额前的碎发挽至耳后,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思念:“我的娇娇,怎么这般冒冒失失的?
在府里有没有好好吃饭呀?”
少女娇嗔地拽了拽他的衣袖,软声道:“兄长不在,饭菜都不香啦。”
余承安听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随后示意副官将一路上精心保管的红狐斗篷捧上来。
余娇娇眼眸倏地亮如星辰,满心欢喜地道了谢,便迫不及待地将披风披在身上,那火红的毛色衬得她愈发娇俏动人。
两人相谈甚欢,似有千言万语道不尽。
就在这时,角落里传来一道清浅的声音:“兄长长途跋涉,还是先回房歇息吧。”
余承安抬眼望去,只见对面站着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子,身着一袭淡黄色襦裙,发间别着一支简单明媚的白玉簪,整个人清新脱俗,宛如春日里一株雅致的幽兰。
然而,在余承安眼中,这一切却成了刻意的做作。
他随意应了一声,便又扭头与余娇娇说笑起来。
副官陆闵宇见状,略显心虚地捧着一个盒子上前,低声道:“这是给大小姐的。”
余将晚身边的丫鬟瑜晚听闻,心中那股因小姐受冷落而生的不服之气,这才稍稍消退。
她笑着上前接过盒子,轻轻打开,里面是一匹白色披风。
可刚一伸手抚摸,瑜晚便察觉出不对劲——这料子,分明就是星宝阁里最便宜的那种!
她顿时觉得受了骗,正要上前理论,却被余将晚轻轻拉住。
余将晚望着兄长与小妹相谈甚欢的模样,心中己然明了:兄长哪里是懒得为她花心思,分明是从未将她放在心上。
但她面上依旧波澜不惊,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轻声道:“多谢兄长赏赐。”
余承安压根没留意到她的举动,即便看到了,恐怕也只会当作无关紧要的小事。
在他眼中,余将晚不过是个被闺阁规矩束缚的俗世女子,哪里比得上眼前活泼可爱的小妹余娇娇呢?
瑜晚扶着余将晚往内院走去,一路上气鼓鼓地嘟囔:“大小姐,那红狐披风价值千金,给您的却是这种便宜料子,将军也太偏心了!”
余将晚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望向庭院中初开的桃花,轻声道:“罢了,有些情分,本就强求不得。”
说着,她指尖轻轻拂过那白色披风,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
而另一边,余承安正陪着余娇娇逗弄府中的鹦鹉,欢声笑语不断,丝毫未察觉角落里那抹孤寂的身影渐渐远去……鸣玉阁内,鎏金兽首香炉飘着袅袅青烟。
余将晚第七次抚过兄长送的白披风,指尖触到袖口处起球的线头,心口泛起钝痛。
这匹劣等云锦在春日暖光里泛着廉价的光泽,却被她郑重挂在檀木衣架上,晨起梳妆时总要望上一眼。
瑜晚端着青瓷碗跨进门,碗里的山药粥还冒着热气。
见小姐又对着披风发呆,她不由得轻叹一声,将粥碗搁在妆奁旁:“小姐昨儿就没好好用膳,再这么下去可要伤着脾胃了。
大将军平安归府,您也该宽心些。”
余将晚从镜中望向丫鬟,见她眉心微蹙,便勾起唇角露出个清浅的笑。
铜镜里的人影身着月白襦裙,腰间系着母亲留下的羊脂玉双鱼佩,发间一支素银簪子斜斜挽住青丝,倒比平日多了几分病弱之态。
“兄长和娇娇呢?”
她伸手去碰粥碗,却在触到温热的碗沿时顿了顿。
瑜晚替她添了勺糖霜,语气里带了些不忿:“小小姐一大早就被定国公府的马车接走了,说是去城西马场骑马,那定国公府二少爷还特意备了波斯进贡的蜜渍葡萄等她呢。”
窗外的柳树枝条拂过窗棂,投下细碎阴影。
祁国女子向来不受闺阁拘束,余娇娇更是被捧在手心的明珠,哪像自家小姐……瑜晚咬了咬唇,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原是该多走动走动。”
余将晚用银匙搅着粥,垂眸时掩去眼底暗涌。
她记得好几年前兄长还没有去打仗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细雨靡靡的天气,那时她刚及笄,穿着新制的茜色襦裙立在二门处,看他骑着高头大马踏过青石板,溅起的水花沾湿了裙角。
他翻身下马时解下披风披在她肩头,笑说“阿晚生得像株水仙,该配鲜亮颜色”。
“小姐?”
瑜晚的声音打断了回忆。
余将晚这才惊觉粥己凉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那里有道极细的裂纹,是去年冬日她抱病抄经时不小心磕的。
院外传来小厮们搬运花木的声响,想来是为迎接兄长特意整治的景致。
她忽然想起昨夜听见的对话——娇娇缠着兄长要城南的糖蒸酥酪,兄长便笑着应了“明日就让陆闵宇去排队买”。
“把披风收起来吧。”
余将晚轻声开口,目光落在案头那叠兵书拓本上。
这些都是她趁兄长不在时,托人从库房里寻来的。
书页间夹着的泛黄笺纸,还留着西五年前他教她读《孙子兵法》时圈注的朱笔字。
瑜晚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将披风叠好收进樟木箱,箱底压着半旧的护心镜,镜面映出个模糊的人影,像极了那年在演武场看兄长练枪的小姑娘。
檐角铜铃轻响,不知何处飘来新焙的龙涎香。
余将晚舀了勺粥送入口中,甜味混着苦涩漫上舌尖。
她忽然想起祁国女帝登基时颁布的《武德令》,其中有一条“女子可掌兵符”的字迹,在她抄经的宣纸上晕开过小团墨渍。
窗外的雨丝渐渐密了,打在湘妃竹帘上沙沙作响,恍惚间竟像是边塞的驼***,穿过三载春秋,轻轻落在鸣玉阁的琉璃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