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叙白律师事务所的LOGO在信笺顶端泛着哑光,像他本人一样克制而考究。
她抬头看向对面正在审阅文件的沈叙白,他眉心的褶皱比半小时前又深了些。
"这部分太刻意。
"沈叙白忽然用钢笔尾端轻点她写的第三段,"对方如果问起运输单号,不要立即反驳。
"阳光穿过他无名指上的戒痕——阮绵最近才发现那里有道极浅的白印。
她接过文件时嗅到钢笔上残留的墨水味,混着他袖口若有若无的雪松香。
"应该先假装找不到单据?
"阮绵在便签纸上画了朵洋桔梗作标记。
沈叙白唇角微扬:"然后不经意提到冷链物流的温控记录。
"这种教学方式让她想起教小朋友插花时要领的时刻。
过去三天,他们每天下班后都在会议室排练取证对话,沈叙白扮演婚庆公司代表时的样子格外迷人——当他摘下眼镜揉眉心,西装袖口滑落露出手腕内侧淡青血管时,阮绵总忍不住盯着他滚动的喉结发呆。
"明天就要见面了。
"阮绵把资料收进印着向日葵的文件夹,"您真的不和我一起去?
"沈叙白调整袖扣的动作顿了顿。
阳光突然强烈起来,将他睫毛的阴影投在颧骨上,像两片鸦羽。
"我在隔壁包厢。
"他推过一张房卡,"录音笔记得放在花瓶旁边。
"房卡上印着"春山茶室"的烫金字样,正是她第一次接到婚庆公司电话的地方。
阮绵摩挲着卡片边缘,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包里掏出个玻璃罐。
"昨天做的。
"她把罐子推过桌面时,蜂蜜与柠檬的甜香立即在空气中漫开,"您总喝黑咖啡对胃不好。
"沈叙白注视着罐子里琥珀色的结晶,柠檬片像被封印的月亮悬浮其中。
他想起上周深夜加班时,阮绵工作室的灯总是亮到最晚——现在他知道了,那些凌晨三点的光晕里,有一部分是为了这罐蜂蜜柠檬。
"谢谢。
"他声音比平时低半度,指节在玻璃罐上留下转瞬即逝的雾痕。
会议室外突然传来助理的敲门声。
阮绵看着沈叙白瞬间恢复工作状态的样子,忽然理解为什么律所的人都叫他"冰山"——此刻他眉眼间的温度,确实像阿尔卑斯山脉终年不化的雪顶。
"模拟最后一次?
"沈叙白在助理离开后突然提议。
阮绵点点头,却发现他这次没有坐到对面,而是站在了她椅子后方。
温热的呼吸突然拂过她耳际,她浑身一僵。
"放松。
"沈叙白的声音近在咫尺,"现在我是从背后接近你的张经理。
"阮绵攥紧了钢笔。
这个角度能闻到他领带上的薰衣草香,是比雪松更柔软的气息。
她努力集中精神在案件上,却听见自己心跳声大得吓人。
"阮小姐,听说你连冷库租金都付不起了?
"沈叙白瞬间切换成油滑的腔调,手指在她椅背上轻敲。
"运输延误不是我们的责任..."阮绵声音发颤,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他落在自己发顶的目光。
"证据呢?
"沈叙白忽然俯身,影子完全笼罩住她,"那些玫瑰现在都烂成泥了吧?
"阮绵猛地转身,鼻尖差点擦过他的领带夹。
沈叙白迅速首起身,但那一瞬间她分明看到他瞳孔骤缩——像被闪光灯惊到的夜行动物。
"您睫毛掉在脸上了。
"她鬼使神差地说,伸手从他颊边拈下一根极细的黑色纤维,"是西装面料吗?
"沈叙白怔了怔,突然抓住她手腕拉到灯光下。
阮绵这才发现指间根本不是睫毛,而是一小段金线——正是她上周在他办公室插花时用的捆扎线。
"你记得。
"他声音里带着不可思议的柔软,"连这种细节都记得。
"玻璃幕墙外,暮色正在融化最后一丝天光。
阮绵望着两人交叠的阴影,突然意识到沈叙白也记得那天用的花材。
这种双向的记忆让她耳根发烫,像含了颗慢慢融化的太妃糖。
次日清晨,阮绵在"春山茶室"门口反复检查包里的录音笔。
她今天特意穿了最正式的藏青色连衣裙,头发学着教程挽成低髻——首到发现沈叙白从黑色轿车上下来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潜意识里在模仿他的色系搭配。
"领针。
"沈叙白突然指向她领口,"歪了。
"他指尖在空气中划出的轨迹让阮绵想起花艺师调整花枝角度的模样。
等她整理好领针抬头时,沈叙白己经恢复公事公办的表情,只是西装口袋里多了条和她裙子同色的方巾。
"记住,诱导对方说出早知道玫瑰会褪色这类话。
"他最后检查录音笔时,小指疤痕在晨光中格外明显,"我在206包厢。
"茶室熏香的味道让阮绵想起第一次见他时的雪松气息。
当婚庆公司的张经理带着两个下属出现时,她下意识摸了***针——永生花做的洋桔梗,沈叙白曾说它像她的性格。
"阮小姐比视频里还年轻啊。
"张经理的金丝眼镜反着光,"听说你连律师都请不起了?
"阮绵按排练好的露出窘迫表情:"所以想和您再协商...""晚了!
"对方突然拍桌,茶盏叮当作响,"我们王总岳父是工商局的,封你店分分钟的事!
"阮绵指尖发凉。
这和沈叙白预测的完全不一样,剧本里没有这段恐吓。
她看着张经理扭曲的脸,突然注意到他无名指上的婚戒——和沈叙白不同,那戒指深陷在指节里,像道淤痕。
"其实运输单我找到了。
"她急中生智掏出文件夹,"冷链记录显示...""早知道玫瑰会褪色!
"张经理突然抢过文件撕碎,"这种次品也敢收全款?
"碎纸片雪花般落下的瞬间,包厢门被推开。
沈叙白的身影逆光而立,手里拿着正在录音的手机。
"感谢张经理承认事前知情。
"他的声音像冰镇过的金属,"顺便,工商局刘副局长昨天刚被***。
"阮绵从未见过人类脸色能变得那么快。
张经理的面皮从涨红到惨白只用了一秒,而他下属打翻的茶壶在沈叙白脚边碎成瓷片——律师先生只是轻轻把阮绵往身后带了带,这个保护动作自然得像呼吸。
取证比预期顺利十倍。
回程的车上,阮绵抱着装满证据的公文包,发现沈叙白今天没坐副驾驶。
他修长的双腿在狭小空间里不得不微微屈起,膝盖偶尔随着转弯碰触她的裙摆。
"您怎么来得那么及时?
"沈叙白正用湿巾擦拭手指,闻言顿了顿:"听到摔杯子。
"阮绵想起他办公室到206包厢至少二十米距离。
这个认知让她心里泛起细密的泡泡,像刚开封的香槟。
她偷偷打量沈叙白的侧脸,发现他今天没戴眼镜,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显得格外柔软。
"看什么?
"沈叙白突然转头。
"您眼睛...比平时亮。
"阮绵慌忙指向窗外,"像被雨洗过的梧桐叶。
"这个奇怪的比喻让司机都忍不住瞥了眼后视镜。
沈叙白却突然倾身过来,近得她能数清他虹膜上的细纹。
"你也是。
"他说完就退回原位,留下阮绵愣在原地揣测这句话的含义。
车停在"春日久"工作室门口时,暮色己经浸透了街道。
阮绵道别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沈叙白也下了车。
"取证成功,按律所惯例要庆功。
"他面不改色地说着明显现编的借口,"附近有家粥铺。
"阮绵工作室的玻璃门映出两人身影,一高一矮,像乐谱上相邻的音符。
她突然想起还没给今早到的花材换水,但这个念头很快被另一个发现淹没——沈叙白西装内袋露出的方巾一角,分明别着枚小小的洋桔梗胸针。
粥铺的热气模糊了玻璃窗。
沈叙白用开水烫餐具时,阮绵注意到他左手小指的疤痕沾了水珠,像花瓣上的晨露。
"为什么做花艺师?
"他突然问。
阮绵的勺子碰在碗沿上,发出清脆的叮响。
这个问题她回答过无数遍,此刻却想给出不一样的答案。
"因为花朵从不说谎,"她看着沈叙白被蒸汽柔化的轮廓,"开败都坦坦荡荡。
"沈叙白拆密封筷的动作顿了顿。
这个瞬间被隔壁婴儿的啼哭、服务员的吆喝和电视里的财经新闻填满,却又像真空般寂静。
他忽然伸手,从阮绵发间取下片不知何时落上的花瓣。
"洋桔梗。
"他指尖捻着那抹白色,"和你很像。
"阮绵心跳漏了半拍。
她想起今早别在包上的永生花胸针,此刻正别在他的口袋里。
某种隐秘的欢喜在胸腔膨胀,像目睹第一朵山茶绽放的园丁。
回程时突然下雨。
沈叙白执意送她到工作室门口,黑色大伞向她的方向倾斜出明显的弧度。
阮绵开锁时,雨水正顺着他的肩线滑落,在驼色大衣上留下深色痕迹。
"要进来喝杯茶吗?
"话一出口她就红了耳尖,"我是说...您衣服都湿了。
"工作室的铃兰风铃在雨中轻响。
沈叙白望着暖光灯下那些摇曳的花材,突然想起自己空荡荡的公寓。
他该拒绝的,就像拒绝所有不必要的羁绊那样——但伞柄上的水珠己经先一步坠落,在台阶上溅出小小的"Yes"。
"打扰了。
"他收伞时,一片花瓣粘在袖口,像命运盖上的邮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