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路面蒸腾起阵阵热浪，扭曲了远处的楼阁轮廓，就连街边的垂柳也蔫头耷脑，没了半分生气。
墨天枢支起那张打满补丁的槐木桌，缺了一角的桌腿下垫着块青砖，摇摇晃晃却也勉强立住。
褪色的 “古今奇谭” 布幡在燥热的风中无力地翻卷，“乾坤第一嘴” 五个字，漆色剥落得只剩下些斑驳的痕迹，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他懒洋洋地靠在藤编的旧椅上，手中折扇轻摇，扇面上的墨痕早己晕染得模糊不清，依稀还能看出些龙凤的轮廓。
目光扫过渐渐围拢的人群，卖蒸饼的妇人怀里抱着熟睡的孩童，汗水浸湿了她粗布衣裳的后背；挑着担子的脚夫将扁担随意往肩头一搁，古铜色的皮肤上滚落豆大的汗珠；就连街角瞎眼的老乞丐，也拄着竹杖，循着声音摸索着凑了过来。
墨天枢勾起唇角，露出一抹不羁的笑，清了清嗓子，折扇猛地在桌上一拍，“啪” 的一声脆响惊得头顶槐树上的蝉都噤了声，整个喧闹的街道仿佛也在此刻安静了一瞬。
“上回书说道，那齐天大圣孙悟空，脚踏筋斗云，手持如意金箍棒，一路从花果山打到了南天门！”
他站起身来，衣袂随着动作翻飞，在炽热的空气中竟带起丝丝缕缕的星光，在袖中流转闪烁，“十万天兵天将摆下天罗地网，李天王高举照妖镜，哪吒舞动混天绫，巨灵神手持宣花斧，可那泼猴越战越勇，一棒挥出，南天门的镇殿神狮当场炸裂成齑粉！”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如雷的喝彩，几个孩童更是兴奋地挤到前排，眼睛瞪得溜圆，嘴里还塞着没嚼完的糖糕，脸上沾着的糖渣随着他们的动作簌簌掉落。
墨天枢正欲接着说那孙大圣如何大闹凌霄殿，突然感觉喉间一阵腥甜，像是有团火在胸腔里燃烧。
他下意识地瞥了眼手中的折扇，恍惚间竟觉得扇面上的字迹都浸在了血里。
那些关于紫霞仙子的词句，像毒蛇般缠住了他的舌根，下一刻，一口滚烫的鲜血不受控地喷溅而出，在扇面上绽开一朵狰狞的血花，鲜艳的红色与扇面的墨色交织，显得格外刺目。
“先生！”
卖糖葫芦的王老汉惊呼一声，慌忙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
墨天枢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可目光却死死地钉在了人群的西北角。
那里不知何时立着个紫衣女子，一袭轻纱蒙面，身姿纤细如柳，在这喧闹的街头却宛如一幅静谧的水墨画。
她手中的油纸伞伞柄上挂着一枚羊脂玉坠，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可最让墨天枢心惊的，是她腰间那串九颗骷髅头串成的念珠，每一颗白骨都泛着幽幽的蓝光，竟与他昨夜梦中反复出现的景象分毫不差。
女子似有所感，微微侧头，面纱下露出小巧的下巴和精致的下颌线。
墨天枢的瞳孔骤然收缩，因为他分明看见无数金色丝线从她周身蔓延开来，如蛛网般与周围人的命运丝线纠缠交织。
这些只有他能看见的 “因果脉络”，此刻正疯狂地颤动着，仿佛预示着一场惊天巨变即将降临。
他的心跳在胸腔里擂鼓般轰鸣，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与危机感同时涌上心头。
“这位公子，可是身体不适？”
清甜的声音裹着异域香料的气息传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仿佛能驱散这夏日的燥热。
墨天枢抬头，正对上一双深褐色的眸子，眼尾微微上挑，像是盛着两汪化不开的墨，里面藏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女子缓缓摘下轻纱，露出高挺的鼻梁和饱满的唇，眉间一点朱砂痣红得灼人，仿佛要滴出血来，那模样竟与他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影子渐渐重合。
墨天枢不动声色地握紧了袖中的玉扳指，祖传的玉扳指上刻着残缺的星盘纹路，此刻正烫得惊人，仿佛在他掌心灼烧，提醒着他身份的特殊。
“姑娘一路从北俱芦洲追到南赡部洲，追的可是牛将军的幼弟？”
他的声音低沉而冷静，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说出这句话时，内心是何等的翻江倒海。
女子唇角勾起一抹冷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嘲讽与不屑，指尖轻轻划过伞柄，油纸伞突然无风自动。
刹那间，漫天桃花从伞骨间倾泻而下，粉色的花瓣如瀑布般绚烂，可就在触及墨天枢衣角的瞬间，所有桃花骤然化作灰烬，黑色的碎屑随风飘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糊的味道。
“牵机伞？”
墨天枢瞳孔微缩，认出伞面上若隐若现的姻缘红线，那是只有紫微星君座下的牵机仙子才有的法宝，“紫微星君座下的牵机仙子，何时成了天庭的鹰犬？”
“天枢星君转世为凡人，倒学会了血口喷人。”
女子手腕翻转，伞尖瞬间抵住墨天枢的咽喉，冰凉的触感让他微微一僵。
伞面上红光大盛，密密麻麻的红线如蛛网般将他笼罩，仿佛要将他的命运牢牢束缚，“交出往生珠，我留你全尸。”
墨天枢突然仰头大笑，笑声震得槐树叶簌簌飘落，惊飞了停在枝头的几只麻雀。
他摊开手掌，一颗血色珠子静静地躺在掌心，珠子表面流转着诡异的光影，隐约可见无数人影在忘川河中沉浮挣扎，发出无声的呐喊，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痛苦。
“原来追杀牛蛮的，是你这被贬下凡的仙子。”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却也藏着几分难以言喻的苦涩，仿佛回忆起了某些痛苦的往事。
女子面色骤变，原本娇艳的桃花在伞面上瞬间枯萎，化作黑色的碎屑随风飘散，就如同她此刻骤然变冷的眼神。
墨天枢屈指一弹，往生珠悬浮在两人之间，光芒大盛，映出一幅幅画面：星河璀璨的天界，身着星袍的天枢星君与牵机仙子相拥而笑，眼中满是爱意，却突然被一道金光生生劈开，痛苦与不舍的神情定格在他们脸上；繁华的长安城中，青楼内歌姬的琵琶弦断，泪水滴落在琴弦上，而城门外，身披战甲的将军被天雷劈成焦炭，鲜血染红了脚下的土地；火焰山巅，妖界军师被斩仙飞刀贯穿，在临死前将一颗血色珠子塞入女子掌心，眼中满是不舍与眷恋，而女子泪流满面，却无能为力。
“够了！”
女子尖叫着挥伞，伞面爆发出刺目的紫光，强烈的光芒让周围的人纷纷闭上了眼睛。
墨天枢闷哼一声，额头的朱砂痣剧烈发烫，前世的记忆如汹涌的潮水般涌入脑海。
他看见自己站在天命星盘前，被玉帝的天兵天将围攻，星袍染血，却依旧顽强抵抗；看见紫璃在无妄海中化作万千流萤，在黑暗中无助地飘荡，寻找着他的身影；看见归墟镜里，破碎的因果丝线缠绕着三界众生，命运的齿轮在黑暗中无情地转动，操控着一切。
“紫璃，你还不明白吗？”
他猛地抓住女子的手腕，强行将她的掌心按在往生珠上，眼中满是急切与痛苦，“这三生三世的情劫，都是玉帝设下的阴谋！
我们不过是他用来巩固天道的棋子，是他手中的祭品！”
往生珠轰然炸裂，血色雾气弥漫开来，雾气中浮现出天命星盘的虚影。
紫璃瞪大了眼睛，满脸惊骇 —— 星盘中心的天枢星黯淡无光，而紫微星却散发着妖异的红光，无数锁链从天而降，将星辰死死锁住，仿佛在诉说着天道的残酷与不公。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女子伞柄上的骷髅头突然睁开眼，空洞的眼窝里闪烁着幽绿的光芒，九道黑气如毒蛇般钻入她的眉心。
她踉跄后退，眉间的朱砂痣如活物般向下蔓延，很快就要触及心口，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一道金光从天而降，将她笼罩其中，仿佛要将她带离这里。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疯癫的笑声突然响起。
无嗔和尚晃悠着从街角走来，身上的破袈裟随风飘动，补丁上还沾着些草屑。
他腰间的骷髅念珠与紫璃伞上的珠子共鸣作响，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施主，借点盘缠，同去无妄海耍耍？”
墨天枢喷出一口鲜血，却猛地拽住紫璃的手腕，纵身跃入槐树的阴影中。
在坠入黑暗的刹那，他看见长安城上空裂开巨大的漩涡，漆黑的漩涡中，天命星盘在缓缓转动，散发出冰冷而神秘的光芒。
而归墟镜深处，孟婆望着镜中景象，轻轻叹息：“天枢星动，三界将倾......” 周围的一切渐渐模糊，等待着他们的，将是未知的命运与无尽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