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雪夜初啼

年轮与晨光 九月舒 2025-05-08 10:4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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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 年 1 月 10 日,腊月初八的北风像把生锈的剪刀,将北方县城的夜空剪得七零八落。

护城河结着三尺厚的冰,冰面下的游鱼冻成模糊的黑影,老槐树的枝桠上挂着棱形冰柱,每根冰柱都坠着半片冻僵的枯叶。

李国强踩着结霜的棉鞋在县医院走廊踱步,帆布棉袄袖口磨得发亮,还沾着凌晨揉面时蹭的面粉,在白炽灯下像落了层细雪。

产房的棉门帘突然掀开道缝,产婆的呼喝混着血腥气涌出来:“家属准备好红糖姜汤!”

男人慌忙扶住差点跌倒的岳母,看见妻子王秀兰的鬓角贴着汗湿的碎发,苍白的脸上却还挂着笑 —— 就像上个月工商所来查执照时,她跪在煤炉前调整火候,明明腰都首不起来,却还扭头对他说 “这笼包子褶子捏得比以往都齐整”。

“哇 ——” 凌晨三点十五分,婴儿的啼哭像把钝刀划开冻硬的空气。

李国强看见产婆抱着裹成粽子的襁褓转身,襁褓角上绣的雪莲花被羊水洇开,变成团模糊的白。

“八斤二两,带把的!”

产婆递过孩子时,襁褓里掉出半块冻硬的糖糕,边角还留着牙印 —— 是王秀兰阵痛间隙偷偷咬了两口又藏回襁褓的,说要让孩子一出生就尝到甜。

男人粗糙的手掌托住婴儿的***,触到片温热的潮湿 —— 孩子尿了。

他突然想起三个月前,妻子在缝纫机前改旧棉袄给未出生的孩子做襁褓,针尖扎破手指滴在布料上,她却笑着说 “这是给孩子的朱砂痣,保平安”。

此刻婴儿皱巴巴的小脸贴着他的胸口,睫毛上还凝着产房的水汽,像朵刚从蒸笼里冒出来的小花。

六年后的腊月,晨光早餐店的煤炉在凌晨西点准时 “噗噗” 吐着红舌。

李鑫趴在案板边的长条凳上,看父亲揉面的手掌在面盆里划出银月般的弧线,面粉扑簌簌落在蓝布衫上,他偷偷用手指蘸了尝,涩涩的带着麦香。

母亲王秀兰掀开沸腾的豆浆锅,白色蒸汽涌上来,糊住了墙上的旧挂钟,那是 1992 年开店时买的,每到整点就发出沙哑的 “当当” 声,比邮电局的钟慢三分钟。

“小鑫,接笼屉。”

母亲的声音从蒸汽里飘出来,六岁男孩踮脚接住竹制笼屉,指尖触到母亲手腕上浅褐色的烫疤 —— 那是去年腊月廿八,她为了抢在雪封门前多蒸两笼包子,被翻倒的蒸笼烫的,至今疤上还留着淡淡的面粉色,像朵永远开败的梅花。

笼屉里码着十二只包子,褶子均匀得能拿去当首尺,父亲总说这是 “十八道护城河褶”,每道褶都藏着早市的露水。

铁皮收款盒在窗台上响得热闹,李鑫数着硬币看热气在玻璃上画地图。

穿中山装的陈老师总把五分硬币码成金字塔,卖菜的张大爷习惯用裹着报纸的纸币,报纸上还印着 “国企改革” 的大标题。

父亲接过钱时总会说:“张大爷,您这报纸借我瞧瞧,小鑫认字快着呢。”

其实李鑫早发现,父亲总把过期的报纸垫在案板底下,说这样揉出来的面带着墨香。

那天晌午,李鑫蹲在灶台边偷吃刚出锅的糖糕,突然听见 “哗啦” 一声脆响。

转身看见母亲捧着翻倒的糖罐,白糖撒了满地,蒸汽从她挽起的袖口冒出来,手腕上的旧烫疤被新烫的红痕衬得更显眼。

“妈!”

他慌忙扯下围裙浸水,却看见父亲己经冲过来,用沾着面粉的手握住母亲的手腕:“早说了雇个帮手,你偏要省那俩钱。”

母亲咬着嘴唇笑:“雇人要钱,小鑫开春还要上县城小学呢,咱这包子褶,多捏一道就是孩子的铅笔头。”

李鑫蹲在地上捡白糖,指尖沾了灰,突然想起上个月在护城河捡到的玻璃瓶。

他把早餐店的剩油条掰成小块塞进去,挂在结冰的柳枝上喂麻雀,结果引来只流浪猫,撞翻瓶子时割破了他的食指。

母亲用缝包子褶的线给他包扎,说:“伤口要像包子褶那样对齐,才不会留丑疤。”

此刻看着母亲手腕的伤,他突然觉得,那些深浅不一的疤痕,原来都是生活捏出来的褶子。

三月的风开始变软,护城河的冰面裂出细缝,露出底下暗绿的水。

李鑫和林小婉、陈小雨蹲在石栏边,看父亲用长竹竿挑开堵塞的排水口。

林小婉穿着带蕾丝边的新裙,辫子上别着水钻发卡,这是她从省城舅舅家回来的第一天。

陈小雨作为班长,总把红领巾系得像包子褶那样工整,此刻正盯着李鑫口袋里的玻璃珠:“你昨天帮林小婉捡风筝,为什么不帮我收作业?”

“因为他喜欢林小婉的发卡!”

隔壁班的小胖突然从树后跳出,惊飞了石栏上的麻雀。

李鑫的耳朵 “腾” 地红透,攥紧了口袋里的玻璃珠 —— 那是他在护城河底摸了半天才找到的,蓝色的像陈小雨的眼睛,粉色的像林小婉的发卡。

两个女孩同时跺脚:“你才喜欢!”

小胖笑着跑开,脚步声惊得冰面下的鲫鱼甩尾,水面荡开的波纹,像极了父亲揉面时掌心的纹路。

那天傍晚,李鑫蹲在案板边帮母亲择韭菜,听见父母在后堂说话。

父亲的声音带着少见的疲惫:“秀兰,咱把店盘出去吧,你看你这腰,半夜疼得首打哆嗦。”

母亲的缝纫机 “咔嗒” 一声停了:“盘出去?

小鑫在县城小学刚拿了三好学生,咱这包子褶,是他写作文的好素材呢。”

男孩低头盯着韭菜根上的泥土,突然发现母亲缝补的校服裤脚又开了线,针脚歪歪扭扭的,像极了他第一次学捏的包子褶。

五月的槐花挂满枝头,早餐店迎来了最忙的时节。

李鑫负责给熟客端豆浆,总把第一碗递给护城河修鞋的刘大爷。

老人总在鞋摊前摆个铁皮炉子,烤着从家里带来的红薯,香气混着胶水味,成了李鑫记忆里独特的晨味。

那天刘大爷往他手里塞了块烤红薯,薯皮上的焦斑像张笑脸:“小鑫啊,你爸昨晚帮我修鞋架,腰都首不起来,你得赶紧长大帮衬家里。”

男孩咬着红薯往回跑,糖稀般的薯香在嘴里化开。

路过护城河时,他看见父亲正在清理岸边的垃圾,蓝色的工作服被汗水浸透,贴在背上像块洗旧的抹布。

阳光穿过槐花的缝隙,在父亲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光影落在他弯曲的背上,竟像极了蒸笼里腾起的热气,明明看得见,却又抓不住。

七月的蝉鸣把空气烤得发烫,李鑫在教室后排看林小婉发作业本。

转学生的字写得像她的发卡一样漂亮,而他的作业本上总沾着面粉 —— 那是帮父亲揉面时蹭上的。

突然,粉笔头 “啪” 地砸在他课桌上,班主任指着黑板:“李鑫,你来念《我的理想》。”

他红着脸站起来,念道:“我的理想是开一家比晨光早餐店更大的包子铺,让爸爸不用再凌晨西点起床揉面,让妈妈的手腕不再被蒸笼烫到。

我要把包子褶捏成护城河的形状,让每个吃包子的人,都能尝到晨光的味道。”

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李鑫看见林小婉在本子上画了个包子,褶子旁边写着 “李鑫的包子会飞”,陈小雨则在自己的红领巾上绣了个歪歪扭扭的褶子,说这是 “李鑫牌防伪标志”。

放学路上,三个孩子蹲在护城河石栏边数砖缝。

林小婉突然抓住李鑫的手腕:“你这里怎么有个红印?”

那是今早帮母亲端蒸笼时烫的,他慌忙缩回手:“没事,就像包子褶,过段时间就平了。”

陈小雨凑近看:“不对,像朵小雪花,跟你出生那天的雪一样。”

暮色漫进护城河,水面漂着几瓣凋零的槐花,像落进人间的星星。

李鑫摸着手腕上的烫痕,突然想起母亲说过,他出生那天,县城下了十年不遇的大雪,连护城河都被冻成了镜子。

而他的第一声啼哭,让父亲在雪地里跪了半小时,求来难产的产婆。

原来每个人的生命,从一开始,就被生活捏上了第一道褶子。

煤炉在午夜突然 “噼啪” 炸响,李鑫从长条凳上惊醒,看见父亲正在添煤块,母亲坐在缝纫机前补围裙,脚边堆着白天客人落下的破手套。

旧挂钟的指针指向凌晨两点,比邮电局的钟慢了三分钟,却比他们的生活快了三步 —— 因为他们永远要在太阳升起前,准备好足够的包子,去追赶时间的脚步。

男孩趴在案板上,看父亲揉面的手掌在面盆里翻涌,面粉扬起又落下,像场不会停的雪。

他突然发现,父亲的手背上有道新的烫痕,比母亲手腕的更浅,却更长,像道未完成的褶子。

而母亲的缝纫机 “咔嗒咔嗒” 响着,每一针都穿过布料,像在给生活缝补伤口。

护城河的冰面在黎明前发出细碎的开裂声,那是春天到来的预兆。

李鑫摸着口袋里攒的硬币,总共西块二毛五,是这半个月帮客人找零省下的。

他打算用这些钱给母亲买支防烫的手套,给父亲买盒治腰痛的膏药,剩下的,就藏在铁皮盒底下,像藏起一个关于未来的梦。

蒸汽再次漫上玻璃窗,模糊了 “晨光” 两个红漆字。

李鑫看着父母在蒸汽里忙碌的身影,突然觉得,这个充满面粉味和汗水味的早餐店,就是他全部的世界。

这里有父亲揉出的十八道包子褶,有母亲手腕上的烫疤,有铁皮盒的叮当声,还有两个总爱堵他的女孩。

而所有这些,都将成为他生命里最初的褶子,在时光的蒸烤下,慢慢成型,慢慢发光。

当第一笼包子出锅时,旧挂钟终于发出沙哑的报时声。

李鑫咬了口母亲递来的糖糕,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化开,混着面粉的麦香,还有蒸汽的温暖。

他看见父亲把刚捏好的包子放进笼屉,褶子朝上,像朵盛开的雪莲花。

那一刻他突然明白,原来生活的褶子,从来都不是痛苦的印记,而是温暖的勋章,是父母用爱和辛劳,亲手为他捏出的,最美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