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色的军绿挎包随着步伐拍打腰侧,里头听诊器的金属头磕在搪瓷缸上,发出细碎的叮当声。
山坳里第一缕炊烟升起时,他望见那间塌了半边的村卫生室。
褪色的红十字漆在门楣上斑驳成暗褐色,门板歪斜地挂着把锈锁——钥匙就插在锁眼里,裹着层经年的蛛网。
"陈大夫?
"身后传来迟疑的呼唤。
老村长拄着枣木拐,棉布衫领口沾着三七粉的橙黄,"昨儿李二狗从县医院捎回话,说您真要在这儿落脚?
"陈山河没接话,食指抹过窗台积灰,在玻璃上划出条月牙形的痕。
诊室里倒着张三条腿的诊床,输液架歪在墙角,挂着串风干的野山椒。
"前头王大夫走三年了。
"老村长咳嗽着摸出串钥匙,"他留下的家什,您瞧着能用的就..."话音被山梁上滚落的碎石打断,采药人的背篓撞开晨雾,惊起一群灰斑鸠。
"来人呐!
铁柱哥摔崖底了!
"陈山河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扯下门板当担架的动作太急,军挎包甩出去,搪瓷缸滚到老村长脚边——杯身上"南疆卫士"的红字褪成了粉白。
崖底的雾气裹着血腥味涌上来。
赵铁柱仰在碎石堆里,左腿怪异地扭向身后,手里还攥着半截断根的野天麻。
陈山河单膝压住他抽搐的右腿,触感像按着南疆雨季发胀的沙袋。
"尘肺还敢攀崖?
"他叩诊锤敲出的空响在山谷回荡。
赵铁柱咧开染血的牙:"咳...您给的药丸子...比矿上那劳保糖浆管用..."卫生室的门板在崎岖山路上颠簸。
陈山河白大褂的袖口染了血,腕表早停在了某个暴雨夜。
老村长孙女林秀云追上来时,正撞见他用止血钳夹着缝衣针给伤口清创。
"卫生局来查证了!
"她马尾辫上沾着苍耳,护士服口袋里露出半本《赤脚医生手册》。
陈山河头也不抬,蘸碘酒的棉球擦过赵铁柱小腿,在晨光里蒸起褐色的雾。
五个穿制服的男人围住晒药场时,陈山河正在补诊床的断腿。
镀金钢笔敲打处方笺的声响太脆,让他想起弹药箱开合的动静。
"非法行医,器械过期。
"领头人亮出证件,吴建军三个字烫金得晃眼。
林秀云突然掀开药柜,三十七个牛皮纸药包噼啪砸在桌上,每个都按着村民的朱砂指印。
"上次见着白大褂还是七年前。
"她抓起最顶上的药包,标签上手写的"尘肺散"洇着水痕,"王大夫走时全村凑了三斤粮票当路费,结果他在半道..."陈山河突然起身。
搪瓷缸磕在桌角的脆响惊飞了药柜顶的麻雀,缸底沉淀的褐色药渣震出细纹,是南疆特有的止血草。
"这缸子换三箱青霉素。
"他把搪瓷缸推到吴建军面前,杯口缺瓷的地方露着星点锈迹。
吴建军的金丝眼镜滑到鼻尖,镜片映着缸身上模糊的"南疆卫士"。
卫生室重归寂静时,赵铁柱摸出个铁皮糖盒:"后山捡的...当诊金。
"盒盖上的红五星褪成了粉,里头躺着半卷发霉的绷带,还有枚生锈的指南针。
陈山河的指腹擦过指南针玻璃罩,1979的刻痕陷在锈迹里。
窗外的山风突然卷着三七叶扑进来,掀开绷带一角——暗褐色的血迹拼出个模糊的姓名缩写,正是他牺牲战友的番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