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领养的那夜冬章
走廊尽头传来皮鞋叩地的声响,在潮湿发霉的空气中格外清晰。
“就是这间。
“院长的声音带着谄媚,“小霜很乖的,就是不爱说话。
“门轴发出刺耳的***,两道影子斜斜切进昏暗的室内。
沈见霜蜷缩在墙角,看着逆光中那对男女。
女人米色羊绒大衣上沾着雪粒,男人握着伞的手指骨节分明,腕表在阴影里泛着幽蓝的光。
“要跟我回家吗?
“女人蹲下身时,沈见霜闻到淡淡的橙花香气。
她伸手想碰女孩发梢的蜘蛛网,却被猛地偏头躲开。
男人轻笑一声:“秋华,你吓到孩子了。
“他摘下眼镜擦拭,露出眼尾细密的纹路,“我叫沈明洲,这是林秋华。
我们想当你的爸爸妈妈。
“沈见霜盯着地板上的水渍。
这是三个月来第七对夫妇,前六个都嫌她眼神阴沉。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等着熟悉的叹息声响起。
温暖突然包裹住右手。
林秋华的手掌柔软干燥,正轻轻掰开她紧握的拳头:“不怕,我们慢慢来。
“沈见霜触电般抽回手,却撞进女人含笑的眼眸——那里没有怜悯,只有月光般的温柔。
搬家那天飘着冻雨。
沈见霜抱着破旧的铁皮盒钻进后座,铁盒里是生锈的弹簧小马,据说是襁褓里带来的。
后视镜里,福利院的红砖墙渐渐模糊成暗色血痂。
“你的房间朝南。
“林秋华从副驾驶转身,发丝间银杏叶胸针轻晃,“我缝了碎花窗帘,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浅紫色?
“新家是栋老式居民楼,八十平的房子浸在蜂蜜色的阳光里。
米色布艺沙发还留着晒过的褶皱,阳台上绿萝垂下的树根在穿堂风里摇晃。
沈见霜赤脚踩过木地板,发现每处尖角都贴着防撞胶条。
林秋华烤焦糖布丁时总哼着法语歌。
琥珀色的糖壳裂开细纹,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女人眼角的笑纹。
“小心烫。
“瓷勺被塞进掌心时,沈见霜下意识后退半步。
甜腻的香气漫过鼻腔,她盯着布丁表面晃动的倒影——林秋华正悄悄把烫红的手指藏到围裙后面。
沈明洲的礼物总是裹着报纸。
有时是缺角的蝴蝶标本,有时是二手书店淘的《昆虫图鉴》。
他蹲在自行车旁调整链条油,袖口沾着机油痕迹:“今天试着松手三秒钟怎么样?
“沈见霜攥着车把往前蹬,后座传来克制的脚步声。
当她终于敢回头时,发现男人始终张开双臂跟在两米之外。
梅雨季前夜,林秋华在阁楼发现沈见霜藏的糖果纸。
彩色的玻璃纸铺满饼干铁盒,每张都熨得平平整整。
“我们小霜是收藏家呀。
“她将铁盒换成带锁的木匣,却在匣底放了张字条:糖吃多了牙疼,但妈妈会永远保管你的宝藏沈见霜的作文本总藏在书包夹层。
那篇《我的家人》得了满分,被林秋华用磁铁贴在冰箱上。
她趁深夜偷偷取下,却在第二天发现文字被工整誊抄在烫金信纸上,末尾添了句批注:“小霜观察到的爸爸打领结细节,连妈妈都没发现呢。
“深秋的周末,沈见霜发着高烧蜷缩在被窝。
额头上冰毛巾每隔半小时就被更换,床头柜堆着剥好的柚子瓣。
半梦半醒间,她听见林秋华在哼陌生的童谣,调子像浸在温水里的羽毛。
清晨退烧时,她发现枕边多了只毛线织的知更鸟,红色胸羽上别着纸条:会替小霜吃掉噩梦最亲近的瞬间发生在跨年夜。
沈见霜被烟花惊醒,赤脚跑到客厅时撞见相拥的养父母。
林秋华慌忙擦眼泪,茶几上摊着泛黄的婴儿服。
“我们在玩变装游戏。
“沈明洲把女孩举到肩上,她被迫抓住男人微卷的头发。
窗外炸开金色烟火,玻璃窗映出三个人的轮廓,像是真正血脉相连的模样。
然而她始终学不会撒娇。
被夸奖作文时会把本子藏到背后,家长会永远坐在最角落。
林秋华织的姜黄色毛衣磨得发旧,却总在换季时准时出现在床头。
首到某个黄昏,沈见霜偷偷把“妈妈“二字写进日记,又用修正液涂成厚厚的雪原。
雨水开始侵蚀城市的西月,沈见霜发现了沈明洲的秘密。
她在书房角落找到泛黄的解剖学笔记,扉页印着市法医鉴定中心的徽章。
当晚起夜时,听见养父母压低的对话:“......十五年前戚家那案子......““至少等小霜中考结束。
“沈明洲的声音浸在雨声里,“那些人不该找到这里......“第二天早餐时,林秋华将热牛奶推到她面前,无名指上的创可贴渗着淡黄药渍。
沈见霜盯着女人手腕新增的淤青,突然说:“周末能去游乐园吗?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要求。
林秋华切培根的手顿了顿,番茄酱在瓷盘上晕开玫瑰般的红:“当然,我们坐摩天轮看夜景好不好?
“旋转木马的彩灯在雨中晕成光斑。
沈明洲举着相机倒退拍摄,险些撞到卖气球的小贩。
林秋华把草莓冰淇淋递过来时,沈见霜突然伸手擦掉她鼻尖的奶油。
这个动作让三个人都愣住了。
“小霜你看!
“沈明洲指着玻璃穹顶,适时打破凝固的空气。
无数雨珠正顺着曲面流淌,将游乐园折射成万花筒里的幻境。
沈见霜低头咬住冰淇淋,尝到融化的甜腻混着雨水咸涩。
那晚她偷偷把铁皮盒塞进衣柜深处。
月光淌过新买的习题册,泛黄的日记本里夹着游乐园门票,三个手拉手的小人旁边写着:“今天妈妈牵了我的手,没有甩开。
“后半夜暴雨倾盆,沈见霜被雷声惊醒。
闪电劈开窗帘缝隙的瞬间,她看见林秋华跪坐在床边,指尖悬在离她发梢半寸的位置。
女人轻声呢喃随着雷鸣消散:“这次妈妈一定会......“衣柜里的铁皮盒突然发出细微响动。
沈见霜屏住呼吸,首到听见养父母卧室门锁咔嗒合拢。
她光脚摸到衣柜前,借着手机荧光打开铁盒——生锈的弹簧小马仍在原地,只是身下压着张陌生照片:产房里,护士正将两个襁褓调换。
雨声渐歇时,沈见霜把照片塞回铁盒最底层。
窗台玉兰树沙沙作响,谁也没注意到巷口停着的黑色轿车,车尾挂着邻省牌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