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的日光透过窗帘,在病房的白瓷地上余下些许斑驳。
易安呆呆地望着阳光在地上折射出的炫花,背上早己浸满冷汗。
他……是不是做了一个非常恐怖的梦?
无脸怪物、警报长廊、炸弹铁盒……梦中的一切都历历在目,丝毫捉摸不定的遗忘迹象,甚至连银钥匙的触感似乎都温存在手心。
这是精神病的影响吗?
不然该怎么解释他这场清醒梦所经历的一切?!
“我的脑子到底在想什么?
为什么会让我梦到这些玩意儿?”
尽管精神略有疲惫,易安却完全没有再继续躺下去的想法,他费力地掀开被子,从病床上下来。
——咚。
有什么东西随着他的动作掉在地上了。
易安疑惑地朝其看去,然而当见到此物的时候,他的瞳孔骤然紧缩。
那正是他在梦境中见到的黄铜罗盘!!
·暖色调的心理诊疗室内,易安手指不安地在桌面上叩动,对面坐着的正是他的主治医师——叶沫霖,叶大夫。
叶大夫穿着白大褂,戴着黑框眼镜,留着简洁的黑色短发,只第一印象就给人非常文静干净的感觉。
她一边聆听着易安对梦境的叙述,一边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同时秉持着柔和的微笑,尽显专业素养。
“叶大夫,我做这样的梦代表着什么?
我的病更严重了吗?”
“不,”动听如百灵鸟的声音解释道,“噩梦通常由抑郁和焦虑引起,但我在你的叙述中,并没有听到‘恐惧’的成分。”
“也就是说,虽然站在客观的角度上,这是个不折不扣的噩梦,但你的潜意识并没有把它当成噩梦。”
易安自顾自地沉思着。
“所以说……这是正常现象?”
“对,正常现象。”
叶沫霖给了个令人心安的回复,“这是你压抑情绪的正常释放,如果你还担心噩梦,我可以给你开点药。”
“好吧。”
易安摸了摸口袋里的罗盘,“我觉得我暂时还不用吃药。”
一阵没头没尾的寒暄后,叶沫霖微微挥手,目送着易安走出了心理诊疗室。
她渐渐收起职业性的微笑,黑框眼镜后的双眸不动声色地移向电脑上的待发邮件:“监视目标产生变化,疑似〖觉醒〗征兆。”
·走廊上,易安悄悄走到摄像头的死角,从口袋中掏出这块神秘的黄铜罗盘。
“根据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人不可能在梦境中见到完全没有见过的东西,就像人的大脑无法想象出无法理解的存在……”“但我根本不记得这块罗盘是从哪来的,也不记得在哪见过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欸,算了,要是我刚才掏出这块罗盘,跟叶大夫说:‘其实这玩意是我从梦里带回来的’,想都不用想对方会怎么看我。”
“——这你丫的不就跟真正的神经病没什么区别了么?
我还指望着早点出院回去继续上大学呢!”
抛开杂七杂八的念头,易安迷迷糊糊地走到了医院食堂,精神病院的饭菜虽然说不上难吃,但也仅限于不算难吃的程度。
进入食堂后,一个三十有余的中年男子看到易安,立马热情地挥手招呼起来。
“邵叔好啊。”
“易小兄弟,来过早呢?
这儿有位置。”
随意地拿了几个素包子和一碗粥,易安坐到了邵叔对面。
在这〖宁和路精神病院〗的众多病友内,易安也就跟这位邵叔称得上关系好,尽管双方年龄相差了十岁,却不妨碍他们有许多共同话题。
“最近又没睡好?”
邵叔边吃着馄饨边出口问道。
“是啊,本来梦还是模糊不清的,今天突然就搞得像真的一样。”
易安摇了摇头。
“哎,这人脑子上头的事,谁也说不清,我看你平时不挺正常的吗?
要我说你早就该出院了。”
易安苦笑:“我也是这样想,但……认识我的人都说我好像变了一个人,我却觉得我什么都没变,只是很多事想开了。”
邵叔点了点头,喃喃道:“想开,想开,想来是好事啊……人只要想开了就是进步啊。”
他的语气如同一坛陈年老醋。
“不像我,我现在还没想开,所以才待在这里。”
易安听闻不免有些好奇。
“那你为什么会得躁郁症?”
邵叔放下筷子,面上流露出苦涩。
“说来话长……我还是就简单说说吧——”“我去年,还是家公司的老大,但你知道最近国家经济确实不怎么好,很多人都破产了……也包括我。”
“本来……本来我是有最后的机会挽救公司的,但我顺风顺水久了,最开始的那点***也早就用光了。”
“我没把公司的问题当一回事,就一天到晚跟我的那帮朋友搓牌赌博,结果你也想的出来。”
“我倾家荡产,欠了一***债,然后情绪又不是很好,就一气之下跟老婆离了。”
邵叔的目光充斥着茫然,透过易安看向他身后更远的地方。
“我现在吧,好是好了不少,但就是找不到方向——你能想象到到吗?
你就像那大海上孤独的帆船,只能被风吹着走,走到哪算哪,辨不清东西南北,就连自己的归属也不清楚。”
易安沉默良久。
“假如你出院了,你还有什么想要去做的事情吗?”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不想回家,我害怕去面对外面空空荡荡的一切。”
邵叔搓揉着指尖,仿佛手中正夹着一根香烟。
“对了,我还有一个儿子,他在上幼儿园,只不过现在跟着他妈。”
“那你可以……”易安的话刚想出口,突然又咽在喉咙中,自己似乎没有权力对旁人的人生指手画脚。
但他觉着有些话是应该说的。
“我知道一句话——悟己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你可以找一个新的目标,既然你己经失败了,又何必去苛求复制成功?”
“你不是还有一个儿子吗?
就算你们夫妻感情破裂了,你就想让他父亲的职位一首空缺下去吗?”
邵叔的瞳孔不停地震颤,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良久,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说得对,但我……没法面对儿子,我以前就经常在他面前发脾气,我以前就不是个称职的老爸。”
到了这儿,易安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该说的他都说了,剩下的要交给邵叔自个想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