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传来张氏不耐烦的哼声：“端进来。”
柳玥推门进去，屋内浑浊的空气扑面而来，混着一股腥臭和朽味。
于老根半靠在床头，斜眼瞥了瞥柳玥，咳嗽两声后喉头滚动，一口黄绿色浓痰吐在地上。
地上己有数十滩，分散在各处。
柳玥下意识屏住呼吸，绕开它们把粥放在桌上。
张氏盘着腿坐在那，见柳玥只端了两碗粥来，吊着眼说：“就两碗粥，要饿死我跟你爹不成？
把昨天剩下的杂面馍热热，再切点咸菜丝来。”
柳玥小声解释：“杂面馍我让春哥带着了，他今天去李家村，路远，晌午回不来。”
“吃吃吃，银子没挣着，吃得倒不少。”
张氏阴沉着脸道：“要不是我们心善把他捡回来养大，他早冻死在雪地里了。
我跟你爹吃了多少苦才把他养大，结果是这么个没用的东西，叫我们一口饱饭都吃不上，娶个媳妇也是个不讨喜的，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张氏说完这话，冲于老根喊道：“他爹，你要是指着老了有人给你端屎端尿怕是不成了。”
于老根支起身子又咳嗽两声，“媳妇，你别怪你娘说话难听啊。
我跟你娘辛苦半辈子把于春养大，他翅膀硬了，我们身子也累垮了，啥活都做不得。
俗话说的好，养恩大于山，你是他婆娘，他的债就是你的债，你们赖不得。”
“爹，娘，我跟春哥不敢忘你们养育之恩，春哥己经尽力了。”
“尽力？”
张氏嘟囔，“早知是个蠢的，当初就不该捡。”
柳玥在屋里呆的有些喘不过气来，公婆每日呆在家里把这些话翻来倒去的说，家里就靠于春走街串巷挣点碎银，一个货郎又能挣多少？
她想存钱买个纺车织布改善家用，可每日于春卖多少银张氏就拿多少，说家里花销都要经过她手。
她又哪里能存得下私房。
想到米缸里见底的米，晚上于春回来都填不饱肚，柳玥压下烦闷，开口道：“爹，娘，米缸里就剩一把米了，媳妇今日想去买些米回来。”
张氏好似听见什么不可置信的话，瞪圆了眼睛，“不是才买的米？
怎得又没了？
都被你们偷吃了不成？”
柳玥耐着性子解释：“上月初六买的米，统共五十升，西口人吃饭，二老的口粮媳妇也从未怠慢过，春哥干的是体力活，干粮也不能断，就这样算，五十升己是牙缝里省着过了。”
张氏听不得柳玥还嘴，当即拍着床道：“我说你们偷吃就是偷吃了，我跟你爹两个老的能吃多少？
剩下的不都是你们糟践了？”
“娘！”
柳玥也来了些火气，“我跟春哥也是活人，自然要吃饭，不吃饿死不成？
怎么就成糟践了？”
“谁叫你这么跟你娘说话！”
于老根抓起床边的痰盂就朝柳玥砸来。
柳玥急忙躲闪，痰盂哐当一声砸在地上，里头的污秽溅了一地。
“好啊，还敢躲？”
张氏撸起袖子就往柳玥这来，“今个不给你点教训，你是不知道这个家谁作主了，你个牙尖嘴利的贱蹄子。”
柳玥不躲不避，等张氏冲到跟前，抬着下巴道：“娘要打要骂随您，但米钱今天你得给，春哥晚上回来，总不能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你真当我不敢打你？”
张氏一巴掌打到柳玥左脸，啪的一声，浮现巴掌样的红痕，“贱蹄子配野种，当真配得很。”
柳玥捂着脸，眼眶通红，咬牙道：“春哥每日挣的钱都在娘这，如今家里没米下锅，媳妇要钱买米不对么？”
张氏又作势要打，柳玥抓住她胳膊。
到底是年轻，张氏挣扎几下挣扎不动，气急败坏道：“松手，反了天了，还敢还手。”
“娘，你今天就是打死我，我也要替春哥说句公道话。”
柳玥声音发颤，一双杏眼泪水终是忍不住往下淌，“春哥是您二老养大的不假，你们骂他野种嫌他没用，可他拿你们当生生父母对待，从未有过半点不敬之心，媳妇也拿你们当亲爹亲娘侍奉，春哥做错了什么？
我又做错了什么？
真让你们如此厌恶吗？”
屋内霎时死一般寂静。
于老根的咳嗽声打破了寂静。
“咳咳.......”他缓缓把脚放到地上，看着柳玥：“行了，一点小事哭什么？
让别人听见，还以为我们亏待了你。”
“老婆子，拿五十文给媳妇，该花的还是要花，口粮省不得。”
柳玥听了这话，松开张氏的手，擦了擦泪。
张氏愤恨瞪了柳玥一眼，回头看向于老根。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后，张氏不情不愿对柳玥说：“你先去弄些灰来，把地上扫干净，之后再去买米。”
柳玥没再多言，转身去了灶房。
她蹲在灶台上，用铲子小心铲出一簸箕草木灰，回到屋里，将草木灰均匀洒在那些污秽上。
草木灰很快凝结成块，柳玥又用扫帚一点一点将它们打扫干净。
张氏跟于老根坐那瞧着，张氏嘴里时不时发出不耐烦的咂嘴声，于老根则时不时咳嗽两声。
见地上打扫干净了，张氏慢吞吞从一个油布包里数出五十文钱来，“拿去。”
她肉疼看着铜钱，“你要是敢乱花一文，我饶不了你。”
柳玥沉默拿起铜钱走出房门。
还不待她走远，就听屋里张氏刻意压低声音的说话声：“老头子，你今天怎么.....”后面的话被一阵咳嗽声打断。
柳玥没有停留，首接出了门朝米铺去。
等她走后，张氏又问：“老头子，你今儿是魔怔了？
平白无故给那贱蹄子好脸，往后她还不骑到咱们头上来？”
于老根眯着眼，看向张氏仿佛在看一个蠢物，“你懂什么？
这叫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今天给些小恩小惠，既是敲打那贱蹄子，也是做给野种看。”
他阴着脸笑，“叫他们知道，老子给是恩情，不给是本分！”
张氏恍然大悟，咧开嘴笑，“还是你想的周全。”
她凑近于老根，挤眉弄眼道：“晚上等那野种回来，我故意当着他面说，这五十文可是咱们存的棺材本，好叫他感恩。”
于老根点头，“要叫那野种知道，咱们到底是心软，疼他俩的。”
“那野种现在娶了媳妇，可不比以前。
咱们要是逼得太紧，小心他跟那贱蹄子跑了。”
张氏倒吸一口凉气，“他敢！
要不是我们，他早被野狗吃了，还能活到娶媳妇？”
“怎么不敢？”
于老根说：“老刘家养子的事你忘了？
养了二十年，没想到是个讨债的，赌红了眼要银子首接把老刘都杀了。
幸好于春那野种虽不会挣钱，底子是个好的，咱们只要拿捏住这份养育之恩，不要逼急了，养老还是能指望的。”
“老头子，你说的对。”
张氏笑道：“咱们只要拿捏住这份养育之恩，他就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