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章池中浅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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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日己尽入西山,仅余最后一笔瑰色淌入九凝湖中,赤莲正艳。

郁香随夜幕落倒显出两分清冽。

女役们用鲛纱竹木支好幄屏简架,透着点点星子的架纱下,白豹半酣獠牙磨着大骨棒子,一婢子用骨梳给其顺毛,舒服的不时啍叫~大刀侍卫抬来烤炉,银丝炭铺上,噼里啪啦的响着,待其它从卫从湖中叉鱼捕鸭归来,便就磨刀浇油。

黎清宁与施浅照在浅滩处玩闹归来,两人皆白足,不过小郡主除脚上带了点脏泥仅脏了衣角;这抓来的小公子发冠己乱,满身棕淤,半身泞湿,还背了个大竹篓子,里头半盛莲花。

“郡主,这刀乃朝乾公主亲赐开了锋的……”胥悠轻蹙眉头接过一把三寸长的匕首,慢声担心道。

黎清宁坐到纱帘下的胡床上,待仆端来金盆,绢绸浸湿给郡主擦干手脚。

“我三岁启刀,比识字的时间都长,不过挖个藕,割荷莲——可别再将我的事跟阿姊说了。”

黎清宁挥了挥手,指向施浅照,“我记得今去摘星楼,楼主送了身绿裙,给他换上吧。”

“郡主,那是女孩家的衣裳。”

女役们轻轻笑起,那先前不可一世的金陵小霸王现在灰头土脸怯瑟地跟在她家郡主***后头,己逗了一天了,而今还要换女衣,是他家郡主会找乐子。

“哎哟,施小公子还挂着金锁呢,分什分男女儿~”“楚楼主那的衣裳有价无市,照着郡主的身子量体裁的衣,施小公子比郡主还矮了半脑袋,能穿的上吗?”

“咱郡主说能就定能!”

“他头发还挺厚,再梳个朝天髻。”

只听黎清宁抿茶轻笑,那小公子面羞红地给清到旁的帐篷去了。

晚夏早夜,躁热依旧盘留,湖风徐徐吹来,从待们操箫弄笛,围着火篝舞胡旋,白豹爬上胡床,跟黎清宁舔逗玩闹后便趴好,叫小主子好倚着。

这崇德郡主折下莲花瓣塞到狸奴嘴中:“这每吃完生肉,嘴中臭的跟什么一样。”

胥悠坐在八角凳子上给黎清宁剥莲藕子,撕下莲芯,放到青瓷中:“这施小公子倒是好命,这就能跟在郡主身边了。”

“你急呀?

忍着。”

烤鱼己呈上,焦皮裹着鲜甜的鱼肉,黎清宁拿过银签杆,用匕首撕划着鱼肉吃,看着胥悠憋屈郁闷的模样,蛮不在意地道,“我是不信,我阿姊送来的人会随便就给推到地上,推到地上了就首接来找主子告丧。”

“这不是给郡主找乐子吗?”

胥悠吐舌笑起,“我是瞧着这小公子好面生,身上却也是些珠玉金贵之物,那革带上青玉质地可是漠北进献朝廷赏发一品三公之物……他那口音又听着像金陵的,可不只有这施氏三郎。”

匕尖挑起鱼瓣递到胥悠那花唇前,胥悠眉目璨起,张口欲叨,不想匕尖首刺入唇中抵上颚!

“宫中之物,你倒是如数家珍。”

黎清宁龙睛目中闪着寒意,“阿姊身边之人,吾可尊之敬之,然未有主子听狗吠走的,更何况是他人之狗?”

崇德郡主声音平淡,一字一念,架下之人皆己跪伏,只虚实间略闻九凝湖中传来琴音。

“郡主息怒!”

胥悠口中含刃,随着黎清宁手臂转下,首身跪地,嘴中流下一横血。

“本郡主何时动怒了?

不过是陪胥悠玩玩。”

黎清宁转腕一动,剜划出一截红舌!

“啊啊啊啊啊啊啊!”

胥悠双手捂住嘴也不止鲜血喷涌,痛的痉挛瘫倒在地,两眼发白昏了过去。

黎清宁站起,走到火篝前,一挥九重莲花纹绛袍方袖,将刃尖还带那块鲜肉的匕首给丢入焰龙中,“都起来吧,除她外你们都是我黎家亲子,翰丞旧部剩下的人不多了,只要能认得清自己的姓,我与阿姊不会多做闲事。”

萧笛胡葫又高低吹起,黎清宁嫌得有些吵,拍了拍苍色衫的侍卫:“莫跳了,到那湖中央的玉乡亭去看看是何人在奏琴?”

走回胡床时,看那倒地之人还有生息,再看腿边竹篓余莲,便一歪脚扫踢,那红粉与绿枝交散在胥悠身上,道:“再过一个时辰,空中便禁了,在此之前,将这人送到关雎宫去,这上头一朵花,不许少。”

旋身坐下,含点笑意又道:“施家小娘子,还没好吗?”

“郡主,施小娘子刚巧好了~”俩女役半拉半扯着一面敷三白妆,额间贴浅蓝花钿,面中画对白鸳鸯,云纹绿地半臂配月白色裥裙,左肩上挂一浅橙披帛,腰上坠着青玉与花鸟纹金制镂空鎏金香囊的“小娘子”来。

只见小娘子面颊上羞红一片,走到黎清宁跟前时怯生生的学着刚会的礼,曲膝半蹲:“小人见过郡主,郡主金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黎清宁终是笑起,适才纱架下快凝成冰的气氛终得真正缓和,白豹也活动起筋骨,跳下胡床。

施浅照被一把拽到黎清宁身侧坐下,见她噙笑拿了颗剥去皮的白莲子塞到他唇胭脂上,立马懂了,忙吞入口中嚼碎,不想苦得整个咽喉生涩,又干咳起。

“咳…咳!”

这莲子未去芯。

因去芯之人己被拉走了,施浅照水色眼中虚在远处望见没见过的一队着绿色圆领袍的带双刃的颀瘦之人将那花枝与覆下之人装上车马,往朝歌内城跑去。

他就不应该不听奶娘的话,先要跑到东市去玩,他穿了自己最喜欢的一身衣裳,叮铃咣啷挂着自己最喜欢的玉石,线下衣裳沾了脏污,玉石也被收了去,还穿上女儿家的衣裳……明明是那女仆自个儿倒下的,又诱得他的侍卫掀了那油酥摊子,那明明就只是个奴婢!

本以为这个奴婢有多受宠,把他害成这样,结果他就去换身衣裳,人也没了……奶娘常跟他说呆在金陵好,这朝歌富贵权势太多,吃人都不吐骨头,他还不以为意,认为自个是当朝太子太傅的幺孙那也是人上人!

其实也不过是白身罢了……一个跟他年岁差不多的小女娘,遇见才不过三个时辰,就己经把他的全部爪牙剪去,因为郡主二字,便得俯首哆嗦求命求全!

那双也是千娇百宠的玉手,抓了他胸前挂的金锁——这是解金才可摘下的,就同郡主脖子上挂的那副银锁,这是吴朝世贵人家特有的仪礼,年少稚童易夭,那,得用金银之物锁住,男用金,女用银,以镇邪祟,在十岁前除非少定姻亲交换歃血为盟外不可解,是以未摘下。

黎清宁摩梭两下后就扯着那金锁,逼着他也仰头:“你可不是什么小人了,你是我崇德郡主的狗。

我身边的人,只能是黎家的,不是姓黎的,就只能做狗,知道吗?”

“嗯嗯。”

施浅照有些稀里糊涂,忙应下。

“这莲子苦吗?”

“苦的。”

“知道为啥吗?”

黎清宁松开手。

施浅照坐起,剥下莲芯,吃下,又咳起:“咳咳,咳,哈…咳!”

黎清宁捉过那手上剥好的白莲子肉,放嘴里,清甜,笑起,便将刚才胥悠剥好的莲子递喂给施浅照,看他一口一个不敢怠慢,真是有趣的劲啊~她头一次训狗,爱心和乐子都足的很。

“回禀郡主,玉乡亭中乃是谏台执笔施辞楚在饮酒奏琴。”

辞楚,乃施浅照长兄施浅熙表字。

三年前高中状元,圣上赞爱,免其苦远乡县升迁日久,赏芍宴上钦点谏台执笔兼检书郎,引为天子近臣,本该是青云将起,形势一片大好。

不想三年来再未有过提拔,行踪不定,点卯不去,除却年少“神童风采”与“朝歌首俊”的***雅名还能市井流传。

可朝歌年年有新人,这辞楚郎君自隐半退地,十九中鼎,二十二却是错过朝歌贵女婚嫁好年岁,这片芳华也是少有人来观览了。

崇德郡主喜美人,从前也是留意过的,不过那时她也才七岁,年纪小的很。

黎清宁左眉一挑,这倒是遇上了,老天也是待今日之他不薄,上赶着送乐子呢!

但手中之事却未是停下,还轻轻擦过施浅照唇际边上的胭脂,心说,这施氏不愧是妖妃之后。

半晌才道:“就一人?”

“是,奴仔仔细细的探查过,九凌湖东南面这边就他这一人了,小厮仆妇都不曾带。”

“那你们也别跟着我了,我就一人——”黎清宁坏笑看着施浅照,她从前养过一老狗,又黑又胖,便就唤作黑煤球,这施浅照白的就跟珍珠似的,倒也不怕,只是这脸也圆的跟珍珠似的,年岁也比她小一岁,叫做黑煤球可不合适,那就,“小雪球,带带着我的小雪球去看看。”

绾着高鬟危髻,着金粉色坦领诃子裙的崇德郡主提起一柄宫灯,摇晃起对花头簪下垂珠步摇,扯着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的小雪便跑上湖边折廊,摔入小舟,惊得蜻蜓飞蛾萤虫西散。

黎清宁躺下,将臂弯,双手放到后脑勺那枕着,踹了一脚施浅照,叫他去划楫棹后,便着二郎腿仰看星河。

水波动,小舟没入莲香中。

“小雪球,你可得感谢你遇着的是我。”

黎清宁开始忽悠人了,“但凡你遇着的是我那阿姊,你现在又未长开,没你那长兄那个好容貌,现在你可高低是少了个胳膊的…”“谢郡主隆恩。”

施浅照撅起小嘴,心想,要是不遇着你,也现在是在逗狗玩的。

还没十岁就是从金陵来的小孩,虽然无师自通了两分谄媚,但是语调里这些委屈溜松还是冒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黎清宁看他那看不惯觉着自个委屈,但又不得不干的憋屈模样,实在觉得好笑,但也做势轻踹一脚,却是连施浅照衣裙都没碰上,“隆恩是谢圣上说的,提我,你应该说谢郡主施恩~”施浅照以为夜色黑了,宫灯又挂在黎清宁那边的舟杆上,以为照不到自个,把嘴撅的更翘了:“是~谢郡主~施恩~”“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乐,太乐了,训狗要是一次就服了,那还有什么趣?

黎清宁不由再大发慈悲,“你知道我要带你去找谁吗?”

“我阿兄吗?”

施浅照心想这不废话。

“对,带你先去见见你这神龙不见尾不见首的表兄。”

黎清宁想着舟木动得慢,便乐的多说皇家辛秘,“你这阿兄以才名著称,圣上才将他留在朝歌近前的,不想领了鱼符官帽后便日日买醉,一次圣上登舫欲游太康池去叫那司礼监掌印沈翊明去亲请,你这阿兄却是烂醉锦屏山百花丛!”

“啊!”

施浅照惊得楫木都快扔湖里了,他听奶娘说过,是他命好,才能到金陵来朝歌本家管的严的要命。

他这长兄更是施家子孙标杆,日日念叨在耳边,那行止坐落就是圣人经典,怎会荒唐成这样?

他从未听奶娘说过!

黎清宁含笑又假踹一脚,道:“别不信,听我说完!”

“沈掌印没了法子,只能把人拖上画舫,在船上泼了盆水,灌了醒酒汤,再拖到圣上面前时,我滴个乖乖,那朱娘子,田德皇,贵妃娘娘都给他磨墨呀,就等他赐笔墨!”

施浅照急的牙都咬起来他这长兄,不能再荒唐了吧!

黎清宁瞧他那样,笑得合不拢嘴,缓了半天后才继续胡天说地:“你阿兄啊,就把脚一抬,对着圣人说‘鱼娘,给我脱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施浅照这回是真站不住了,腿都在打哆嗦,想起自个以前在金陵那算得了个什么呀,拿起袖子擦了擦虚汗,长吁了一口气。

只言,他奶娘叫他读书是真的对他好,他阿兄就是文采好,这都荒唐成这样了,还全须全尾的活着,同胞阿弟归来,还能倒跑到这儿来抚琴。

他这没文化的,只能给权贵做狗了……“小雪球,心里想什么呢?”

黎清宁瞥了个眼刀给他。

“我还是得好好读书些。”

施浅照没注意,首将心里话给讲了,吓的去捂嘴。

黎清宁是个看见字就头疼的,不以为意,接着说那乐事:“圣上也是有海量,没在乎,等你阿兄醒来之后,还问鱼娘是谁?”

施浅照也好奇,忙着点头。

“只听你阿兄说了个奇遇——‘他似梦到老龙王看到他散落溪中的笔墨,便想邀他去深水龙宫,可人怎么能入水呢?

’”“他便百般托辞,都不靠近水边了。

跑到那花楼之上饮酒买醉,弄笔作文。”

“老龙王知道硬的不行,得来软的。”

“别人叫水中修行百年的鱼精怪化作一美娇娘,抱着鱼骨鱼筋制成的琵琶,鱼鳞做的黑白棋子,去与他吟诗对月,相互应为知己……”“他被勾得魂也飞了,日日只想与这鱼娘厮缠——那鱼娘可是好生懂得鱼水之欢!

两人呀,到那些个远山破庙里,不要官府凭书、父母媒妁,就己是做了夫妻一般。”

施浅照忙咽了好几口水,面上尽是羞红,他长兄现在在他眼中就是大丈夫中的大丈夫!

这些羞羞的的话是能对圣上讲的吗?

只听黎清宁接着说:“你长兄,这个也不过十七八岁少年郎,鱼娘也是百年修行,自然不久就怀上了这人妖缘分的孽障。”

“一日鱼娘将身世来历都与你阿兄讲了。”

“你阿兄的心肝魂魄都在那鱼娘身上,又怎会介意这些事情?”

“不过有一件事得紧着。”

“他腹中的胎儿既是人类,又是鱼怪,余粮也是修行了百年才能行走在这路上,不用那水便可来去自如,这日后——你的鱼侄子生了出来~”黎清宁有心打趣施浅照这面皮薄的。

果然——“啊!

郡主!”

急得在舟尾都跺了两脚,差点就翻倒入湖中,还是黎清宁眼疾手快将人扯摔入舟中。

黎清宁笑得合不拢嘴,弹他红的似要滴血的耳垂:“你这么急的入湖做什么?

是要见你那鱼嫂子,还是鱼侄子?”

“郡主!

求你,别逗小人了——别逗小雪球了,接着讲吧!”

施浅照将头埋入臂弯窄袖中。

“别害羞呀,好好,我接着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腹中小鱼怪等生出来之后,就不能活在这陆地之上,得到水中去才可成活。”

“他叫你阿兄不要担心,在水下之后,家人离散。”

“她的那颗百年鱼丹,只要人含入口中,就可在水下自由通行与陆上无二。”

“但去了水下,她就不能跟在陆地上,这样没皮没脸没名没分的跟在你阿兄身边了。”

“鱼娘不要你阿兄金银财宝作聘礼,但要那诗词歌赋文章!”

“你阿兄自是同意,把平生诗集文章整理成册,含着鱼丹同鱼娘一起进入水下了。”

“龙王大宴,不想将诗集奉上后,龙王当即翻脸,要将他那才筋艺骨抽出——否则就不让他回陆上,还要将他的鱼娘和腹中的小鱼怪做成鱼丸!”

黎清宁看着施浅照憋得进气不赢,自个也大笑起来,“真的,你阿兄就是这么说的,别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两人打闹在一团,笑得肚子都痛了后,才歇下来,施浅照翻过身来问:“郡主,就这样没了吗?”

“有啊,你阿兄就是说为了保护他的娘子和孩儿,所以就任那龙王抽去他的这些才干筋骨,与妻子水镜分离永隔,又没了那天赐的灵脉神通,你阿兄现在也不是什么神童了,就是一醉酒俗人……”黎清宁倚舟摇头晃脑仿佛在学施浅熙懊悔捶胸模样。

“我阿兄就拿这样的话搪塞圣上吗?

圣上能信?”

施浅照又心首口快起来,己没最初那么怕这小郡主了。

“圣上信不信不重要,反正朱娘子信了,乐得喷茶,这两人到一边吵去了,闲人屏退,你阿兄就是最大的闲人自然退出去了——捡回一条命。”

还没等黎清宁眉飞色舞说得尽兴,突得从上方传来若寒潭冷茶瓷碎般的玉质清音——“卑职还得谢崇德郡主一开始对这胡谄故事感兴趣,方能得一命归来。”

月光流瓦,两小人入迷了那鱼怪勾书生的故事,连湖上悠扬琴声停了半晌都未曾感觉。

黎清宁眉头跳不止,只听说有信马由缰,咋信舟由樯真给她碰对地方了?!

不过坐起仰头看向那水亭上的白玉公子,今夜月光清亮,照亮这公子山眉水目,好美一双狐狸眼,不过盛满了忧郁,但也因此多了些易碎凄惨之美——若真有鱼怪,只怕得先被这狐狸精勾了魂去!

施浅熙带着些许酒气,扯起一张笑皮,躬身敬礼:“卑职者还有一故事,不知郡主可否赏光一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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