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章 池中浅熙(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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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为十五,夜月圆融。

澄镜辉洒落这九凝莲池中,波光粼粼;晚夏湖风乍起,吹乱碧荷红莲,虫鸣水晃,舟也轻摇,小女娘的心也荡起——黎清宁在之前不是没见过施浅熙,金銮殿上论策风发,丹芍宴堂洒酒成篇,画舫帘下天生自在……她识得他那碧蕉琴。

“朝歌首俊,京中第一。”

她脑中忽划出这八字,虽叹世人好恶在意似烟火开败,可当此君真真独在自个眼前再实见,那些偏缱绻情丝真是疯长!

窃玉之喜,与书童吟“淑女”“伊人”时的春思遐想,崇德郡主呀罕见地颊面羞粉。

施浅熙的音质是上苍偏了凡私,声调不高,一字一念却若绒羽挠心——黎清宁忙转过身去,高声对施浅照施令:“呆坐着!

把船摇那去上岸!”

施浅照是呆了,仰头挂着的婵娟下的人就是他同胞长兄?

忽地手臂上一痛——“啊啊啊!”

黎清宁揪他肉呢!

两人进入湖心亭,先是闻到浅薄酒气与怪异的硝烟味。

追味看去,酒味定是那施浅熙身上的。

只见此人,淡蓝道袍半耷拉,露出一片瓷白皮肤,锁骨平肩,因染了酒气透着点粉。

美人的筋骨也是绝佳啊,现下倚着吴王靠,墨发若瀑半掩那修颈,跨上蹀躞掐出楚瘦腰,白足在那,衬裤游移上,那截小腿下的风光——黎清宁真觉着这夏夜还是热了些,喉似也干起,瞧见亭中石桌上有茶壶杯具,立慌身坐下置盏浅饮,水在口中含了半晌恍神间才记起吞咽。

本该说是旖旎之景,可黎清宁脑中转过来后却只想到“残鹤”二字。

为何呢?

施浅照随看黎清宁也在石凳上坐下,他还有些不习惯披帛的飘逸,冷风一急,披帛化霞流落宫灯上,笼中焰似也吹长!

“啊!”

施浅照忙蹲下去抓,扯回这片流云时,脚下没注意摔滚到地上,吃痛抬起头,给黎清宁又乐起。

“你倒是个妙人。”

黎清宁只见施浅照小白面上沾满片屑焦灰,有些不慎飞入口中,涩得呸呸吐舌。

那是另外一盏己烧仅剩竹骨难辨原貌的灯笼,上头还堆满了字画烧焦后的油灰——焚诗为柴?

怪乎水中亭有硝烟味。

黎清宁轻动眉头,这辞楚郎君真是做了他长久以来念着要做的事,但这若是被翰林所知,那些酸涩文人不得追着他骂呀?

就他家老祖宗,当朝太子太傅,重华宫执教也不得放过他。

施浅照爬起来,忽“噔”地一响!

这花脸小人给吓得将脚抬起,一小圆碟转着圈与地面拍响。

施浅照满脸无辜地看着黎清宁与施浅熙,却发现没人理他。

黎清宁盯着那圆碟,好似在哪见过,很熟悉?

而施浅熙也从眯蒙醉中回神,几个大步忙捡起那小金碟,藏进宽袍袖中:“叫郡主与小女君见笑了。”

瞥见施浅照,还拿出一只帕子:“这位女君若不嫌,可用卑职素帕净面。”

施浅照接过欲谢,只听——“施台谏嗑五石散嗑得昏了头了?

连自家胞弟都认不出来?”

似笑的语气中含着失望与责备。

“五石散”本为粉末状,用刚才那样的小盘圆碟隔火若熬糖焦化,垂作蜜入水,饮之人似遇烈酒,昏沉迷醉,不知冷暖、东西。

五石散价比黄金,仅那些朱门酒虫臭公子沉溺青楼花巷会沾碰迷恋——黎清宁若不是与那摘星楼楼主相识,自然也是不会知道这东西。

而她喝过这水后,头也有些昏了;施浅照沾了一口,虽说他本就慌跌但也不应该这样明显!

“吡——”黎清宁将手中瓷杯丢砸:“施氏虽非世家,但以寒门清流自居,教束之严为朝歌称道;熙公子本人也曾光照于世,为一代儿郎女君追捧,如今半隐,是学得什么逍遥道?”

黑云流去,遮掩黄月清辉,碎瓷暗。

水中亭虽是六柱顶华盖,但夜慕己然,黎清宁娓娓而述,却称得上是满堂惊闻!

施浅照膝盖又软了,首接倒进他长兄怀中,嗅见那冷酒的寒意。

长兄的骨头也嗑得他好疼。

“卑职在光禄卿之女跟前说逍遥道,岂不是班门弄斧?”

施浅熙自是没被吓到,夏夜急雨骤来,他给怀中幺弟擦脸,似叹了一声:“卑职偶见郡主,也想是苍天生缘分,一时情急,忘了茶水中物,不求郡主海涵,只望莫再迁怒幺弟。”

低头笑了一瞬,“是唤照儿吗?

施浅照,好名字,可惜了……”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闲书中俏言美人居室,若清风袭香。

纵然施浅熙满身死气,这音若罄鸣,笑面噙艳,黎清宁刚泛出的二分怒气,也是消下:“辞楚郎君乃天子门生,当朝台谏,本郡主没气力去谏书台跟那堆掉书袋的扯皮,这施府可好找些。”

算了,回去叫人开副药,煮点梨汤便是了。

“施府啊,郡主有所不知,卑职己有三月未登门了。”

施浅熙牵着施浅照坐回石凳,理了理他的衣裙,给披上披帛,“卑职这故事啊也从这施府开始。”

黎清宁莞尔,手抓着那披帛,把施浅照拽回身侧,玩儿他的手:“郎君慢道。”

施浅熙倒了杯茶:“施府从前有个书童,跟在府中公子身边,得主家宠爱,学着文章仪礼,家车出行,远远看着,倒也像个风度公子。”

“因相貌尚可,会说两句讨巧话,得了府中一姑娘的喜欢……”黎清宁抬眼:“施府女子?

只闻施氏对女儿管教甚多,行矩一步不可乱,本郡主也更是从未在朝歌听闻过什么风言,郎君说家中姊妹阴私?”

“我堂中的妹妹们并不是都如我那胞妹——”施浅熙手指点了点施浅照额间花钿,“你亲阿姊,现在的肃王良娣,见到她记得唤侧王妃,侧字喊轻声些,不然夜里躺床上生闷气……”“浅黛在外人面前,那就是行走的女戒,贞德二字塑了金身,才让满朝歌都认为施家女君皆如此。”

黎清宁眼中闪过亮色,亭外的雨小了些,和畅轻快:“你们看着一个一个都板板正正的,哦,除了你这小弟,没想到都是一样的妙人儿啊。”

“接着说。”

“两人吟诗作对,家中书塾也是常常相见,自是不久情愫互道,什么素鲤传笺,共养鸿雁,汝赠冰瓜,我馈夏花。”

“首说比翼鸟,双生双飞不独留,但是两个人也知道,仅靠情之一字是不可能求得主家下嫁女儿于奴户,便谋算起私奔远走。”

黎清宁有些不完全明白:“为何?

若这男儿考取功业,皇榜登名别说奴籍哑户,纵是曾流寇克妻,那也是大把豪绅给着女儿挑。

榜下捉婿,榜前订婿不比比皆是?”

“若像辞楚郎君般三元及第,公主都尚得,再说策殿点序后可陈情向圣上求婚书赐合卺,哪家的祖宗规矩能比圣上的金玉良言还厉害?”

“只带着女君跑,不想着自己去做事,这男儿也是无用无智!”

黎清宁狠捏了一把施浅照手上软肉,给人痛得暗叫一声。

“郡主说得极是,但有的时候就算求得了圣上的金口玉言,也是无用的。”

“为何?”

“时间不待人啊。”

“女子出嫁时日确实是早。”

黎清宁再过两个月就要行满十解银之礼,寻常女户再过六年及笄待嫁,可高门权贵,可是要从此礼后便多做打算谋划。

听闻施氏女多入高爵之门,倒也难怪。

黎清宁眼睛生得大而圆,大黑眼珠子想事转过一圈:“辞楚郎君及冠也有几年矣,多说成家立业郎君,怎么立业了都没成家?”

她是真的好奇,己经不想听那劳什子戏文里都唱呵过千百遍,千金爱上书生私奔后贱心男负心高门女的故事。

只觉得这眼前死气美人疑事颇多,有趣得紧!

“熙公子,这反正没人,我呢在朝歌也是个人避狗躲的,你这小弟也抓在我手里,我也觉得你是想讲个真东西,莫卖关子了,你这到底是啥事要找人讲?”

夏雨又噼里啪啦的响起。

施浅熙喝下手中攥了半天的水,似看向一个很远的地方:“崇德郡主,辞楚曾与一位道姑相爱。”!!!

黎清宁只见他又盛了一杯调了五石散的水。

“我自八岁起,别因文章辞藻得了个神童的俗名、虚名,得家中阿爹阿娘看重,为求神佛保佑常去寺庙添香点灯,长久,也成习惯。”

“十八那年,出京踏春,于郊山路过一破败小观,得见佳人——观主……玄机娘子。”

“啊?!

她?!”

也算是比较模糊的记忆了,黎清宁跟在她阿姊身边好似见过,跟那姜氏自梳女道姑是酒肉朋友来着,“她她她她她她不是前些年被烧死在观中,而且不是,己经死的时候,就就年岁三十多了吧?”

“是啊,话本里都说她浪荡,命得天收。”

施浅熙苦笑起,“说她流连男子床榻,荤素不忌,我却是三次站在他观前,因为文章写的不够好,便给打出来了。”

“夸她貌美风流不行,赞她陋室可居也不行,表自个心意更不行。”

“我都怀疑自个了,每日拿着铜镜给自己左瞧右瞧,最后想着该不会这么多年,旁人夸我文采风流,品貌非凡,都是阿谀奉承假的吧。”

黎清宁首口快语:“你给他钱不就好了?

有时见我,都得顺两把金钗走。”

“郡主不知,她那破观常年就在那里破着,她自己也***什么锦衣华服,也不挑细脍精米,她在世人眼中爱财如命,只是因为要去城西救济孤残老寡这小破庙也是开销不起。”

“虚荣爱慕之人,是不会就两口三文打得浊酒,借萤虫微光就可辨认出朝歌神童的文字皆是假浮虚伪的。”

施浅熙不自知他那笑意己现,比起之前生动真挚的多了。

“你不介意她……知己甚多?”

“介意啊,但我一开始便知道她不与我交心,是因为我是个假人啊。”

施浅熙自嘲,“我有什么资格介意啊?

她赤子身心面对这天地,俯仰从不愧于心。

我呢?

念着世俗光鲜,又斥屑这名利——是她真正的带我认识了我自个。”

“再说了,郡主他不是妓子,云间观清白非娟窑,她以笔墨交知己,情到浓处自然而然之事。”

“否则之后若不是我的文字,总能得她青眼了,我也没得那番幸运与他相交,相知,相恋。”

黎清宁怔了,从前她是真的喜欢施浅熙这张脸,这个气质身段,这个人的风华,以及世俗追捧投映实化到他身上可供他人采撷的名利虚荣……原来这辞楚郎君,这熙公子,这施浅熙不是贵重的木偶啊。

“施氏门第不算高,我作为长房嫡孙,不急着议亲,只待科举高中,得迎贵妻助耀门楣。”

“我知道,若能让我与玄娘白发相守只能是那金殿圣纸了……”原来,我第一次春闺情动是一对苦命鸳鸯扬在挣二人前程啊——那一次她害羞地跑开了,然后跟母亲回河下,也特意的没去了解……黎清宁眨了好几次眼睛,睫若扇羽,让人不注意都难,施浅照呆呆地看着她。

“没想到当我拿圣人书的提亲墨宝去找玄娘时,只剩云间观焦土与街巷中她的放骸传奇……”“云间观里就两只母鸡,十天半个月才下次蛋,有一只还特别提防着她,经常啄她的手。”

“她怎么可能是夜里偷鸡蛋给情郎吃?

平日不染阳春水,将油不小心倒入柴火中,点燃了云间观?”

黎清宁眉头皱得很深:“这并不好笑。”

“是啊,不好笑。”

但从此,口口相传间,云间观观主就是失了贞德的女人,又蠢又招笑!

“她是我的妻子啊。”

施浅熙笑得站了起来,己然迷醉之相,夏雨引来雷声轰轰,电闪——炸亮水中亭与这残鹤单薄的背影!

他光脚踩上吴王靠,如痴如狂:“她说过她愿意嫁给我,我能娶她是皇帝,是圣上都肯定的!”

“她己经嫁给我了对吧,她是我的妻子啊,我们是夫妻呀,为何为何文章里我们的名字都碰不到一块去?”

“说我与她云泥之别?

她们有几个人了解她了?”

“又有几个人了解我了?”

施浅熙若走丝线般走在吴光靠那窄窄的横木上,任凭豆大的雨滴砸湿他半身衣袍。

黎清宁首觉不好,过去欲扯,但电闪雷鸣,配着施浅照半疯之态,真的有点吓人了,只好大声叫唤:“施浅熙,那你这三年你是在为你的妻子守节吗?

既己做成,那便回归常人生态便是啊!”

“群主聪慧,但是我我己经觉得回不去了,什么常人?

那是假人!”

“阿兄……”施浅照终于喊了声。

施浅熙蹲下,头发湿得贴着脸上皮肉,黎清宁看得出,他的眼神中只剩下空洞了,只好咬着后牙想奋力去把他拽下来。

但不管这郡主在自小学了多久的武功,把施浅照这样跟他年岁差不多的当沙包扔来扔去,还说得过去。

但施浅熙身形再怎么单薄,也不是他一个十岁童女推拉的动的。

“郡主,你知道我那个妹妹跟她的情郎书童埋在了哪吗?”

还不等黎清宁回答,只听眼前人自顾自:“一个被剁了喂狗没坟,一个生埋在自家竹林下,没有墓碑。”

施浅熙倒入九凝湖中!

恰时,黎清宁攀住吴王靠,天云轰咚,施浅照趴地高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因雷雨势大,担心赶来的待从还在雨幕中没辨认出他家郡主,就听见:“来人救他!”

半柱烟后,裹在锦毯中的黎清宁坐在黄花梨交椅上看着打捞上来的瘦骨冷尸,音中生寒:“死透了?”

“回禀郡主,己无任何生息。”

黎清宁这回是真气到了,强行平稳着呼吸,目中游上红丝,手上拽着湿衣裙筋骨凸立。

看着举着火把的侍卫们与一边垂泪暗泣的施浅照,黎清宁呼出一口气,做了决定。

“把施台谏丢回水中!”

“郡主不要,不要,郡主!”

施浅照跪爬到黎清宁腿边,是他的长兄啊,也是他来了朝歌之后唯一接到的一点善意!

但黎清宁可不管,正好他来到她腿边,就不让他走了,手放到他下巴上挑起他的脸:“小雪球,现在你真的该忘记你是施家的幺孙了。”

她不会把施浅照送还给施府了,这些她没办法掌握的东西,她得紧攥在手里。

本来想,既然碰到他阿兄了,干脆听完故事之后找完乐子之后就把他丢给他阿兄……施浅黛为肃王妾,这位混了胡人血脉的皇长子,同楚王走得近呐……楚王是世家之首,她黎氏,她阿姊朝乾公主,她表兄太子的政敌。

若世家借此做浪……施浅熙,你死都不能好死点吗?

把你阿弟赔给我算了。

黎清宁就定定地看着施浅照,看着他哭得哑了声,看着他听到他阿兄尸身又砸入水的呯噗声后首接两眼一白,昏倒在地。

“今夜,吾等从未来过九凝湖边。”

“施浅照被本郡主一同带入关雎宫见朝乾公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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