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握着马克杯的指尖发颤，杯底蹭过木质吧台发出细碎的响。
她数着窗外金叶榆的枝条被风拧成麻花，突然意识到这场雨与十二年前那场暴雨，连泥土腥甜的气息都像孪生姐妹。
“你喜欢下雨天？”
冷冽如冰苏打气泡的嗓音从右侧漫来，苏念指尖一抖，褐色液体在杯口晃出涟漪。
薄言不知何时坐在了高脚凳上，剪裁利落的西装肩线压碎了暖光，腕间腕表在阴影里泛着冷光——像极了那年他站在食堂门口，白衬衫被雨浸出的棱角。
喉间突然泛起铁锈味。
苏念慌忙起身：“薄总，我、我这就——”话未说完，马克杯突然被覆上一片温热。
薄言的掌心压着杯沿，指腹擦过她腕间那道月牙形疤痕——那是高二那年她冒雨捡他遗落的设计稿，被锈铁丝划破的伤口。
此刻他的拇指轻轻碾过那道旧痕，像在摩挲一枚褪色的邮票。
“手抖得这么厉害。”
他垂眸注视她的手腕，睫毛在眼下投出鸦青色阴影，“是咖啡太烫，还是……看见我太紧张？”
苏念猛地抽回手，马克杯底磕在吧台上发出脆响。
五年前那个在暴雨中狂奔的夜晚突然在视网膜上显影：她抱着沾满泥点的笔记本站在他公寓楼下，却看见他与穿红裙的女人共撑一把伞。
此刻他的眼神像浸在冰水里的玻璃珠，让她想起被他揉皱的情书——那句没说出口的“我喜欢你”，早被雨泡成了纸浆。
“薄总误会了。”
她后退半步，咖啡渍在虎口灼出微痛，“我只是……”“只是什么？”
他忽然起身，西装裤擦过她膝盖。
苏念被迫仰起头，撞上他瞳孔里翻涌的暗潮——像十二年前她在天台等他时，突然漫上来的乌云。
他抬手替她拂开落在肩头的发丝，指节擦过耳垂时极轻地颤了颤：“苏念，你腕间的疤……我记得是在青禾高中的雨季。”
空气骤然凝固。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将他的侧脸劈成明暗两半。
苏念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像鼓点敲在耳膜上。
她看见他喉结滚动，听见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那年你在图书馆画的速写本，第二十七页夹着一片金叶榆的落叶——叶脉上还有你眼泪的痕迹。”
马克杯在掌心发烫。
她想起那个被暴雨泡烂的夜晚，她蹲在他公寓楼下哭到呕吐，最后将画满他侧脸的速写本丢进垃圾桶。
原来他都知道。
原来那些被风吹散的时光，早就在他心底生了根。
“薄总认错人了。”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绷到极致的琴弦，“我还有工作。”
转身时高跟鞋在瓷砖上打滑，她几乎是逃也似的撞出茶水间。
背后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却没有预想中的挽留。
暴雨仍在肆虐。
苏念躲进安全通道，背靠着冰凉的防火门缓缓滑坐。
腕间的疤痕还在发烫，她摸出手机，通讯录里“薄言”两个字被划进黑名单己久。
五年前她删掉他所有联系方式时，曾以为能把青春的残骸一并冲进下水道。
可此刻他指尖的温度还在皮肤上灼烧，像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突然捅进了她以为早己焊死的潘多拉魔盒。
顶楼传来玻璃幕墙被风雨击打的轰鸣。
苏念低头看着虎口的咖啡渍，忽然想起高二那年他替她包扎伤口时，指尖也是这样的温度。
那时他说：“苏念，你的名字写在纸上很好看。”
而她藏在袖口的掌心，全是汗湿的“薄言”。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她咬着牙点开邮箱，置顶邮件跳出——是他今天上午发来的项目方案，附件名赫然是《风止建筑设计稿》。
预览图里，那栋玻璃幕墙的写字楼顶端，有一片抽象的金叶榆叶片。
雨声渐急。
苏念摸出化妆镜，镜中人眼角微红，像被雨水洇开的水彩。
她想起茶水间里他欲言又止的神情，想起他按住她手腕时，指腹在疤痕上停留的三秒。
或许有些故事，从来不是被风吹散的，而是像深埋地下的种子，在某个暴雨夜突然破土而出，带着十二年前未说完的半句话，在时光的裂缝里开出带刺的花。
她深吸一口气，将咖啡杯扔进垃圾桶。
玻璃幕墙外，金叶榆的枝条还在风雨中挣扎。
而她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开始发芽，就再也无法被雨水浇灭。
（第一章完）